他死了,死在窗户的横梁上。一根白色变成灰白色的腰带系在窗户上,腰带的另一端连接着脖颈,他的头低垂着,身子紧靠着窗下的墙成半蹲状。一张破床上胡乱地放着各种东西,被子离身体较远,蜷缩在一边, 一枚枕头被头部摩擦的明亮亮的丢在床上。屋里发出骚臭味。
这是一个促狭的小院子,与后面的小院子正好能组成一处大院落。三间低矮的土房,早已剥蚀了皮,裸露出土坯的痕迹,屋顶翘起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泥片,沉重地压在土坯墙上,蓝砖屋檐大豁加小豁,年久失修很破旧,和如今年代格格不入。土房进出的门很窄,两个人并排能走进去。小院外边站满了人,指指点点,院内站着几个男人谈着话。人出出入入。
“赶快派人去接桂莲。”
“人早已去了,到现在还没有来。”一名中等个头,脸色白晰的男人说。
“准备准备吧,离家近的拿几张铁掀。”满脸是坑的高个子男人说。
“死了是好事,别再受罪了。”
突然,人群外传来一声“爹呀……,”那声音格外响亮,众人闻声赶忙向后撤,让出一条通向小院的路来。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单手捂着眉头,遮盖了一只眼睛,拖着肥胖的身体疾速的向里走,众人的眼睛跟随着她的身体在移动,一直目送她走进屋内。
有人扭头直打吸溜。
有人“哼,一一一”。
“哭啥呀,人都死了,……”。
1
路过这座小土屋,经常会听到,“来个人啊,给我端一碗水,……拿个馍,我饿,……”,那声音刚开始是响亮的,后来逐渐消沉下去,变成无声。熟人听到都迅速的离开,陌生人听到会站一会,或许找个人问问缘由。
“走吧,走吧,……疯子。”知情人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
过去前后两个小院是一处大院落,弟兄俩个,父母给分开了。后面是老二,前面是老三,死去的是老三,小时候喊他三爷,其实喊他三伯伯才正确,喊惯了也不计较这些,村里街坊辈分本来就乱,亲戚连亲戚,兄弟连兄弟的。
二爷,三爷年轻时都有过媳妇,二爷媳妇一连生下四个闺女,没有男丁,三爷媳妇只生下一名女孩名叫桂莲。二爷三爷命硬,早早的把媳妇都方死了,一院留下一个光棍和一伙孩子。孩子们长大都出了窝,一院剩下一个光棍。二爷三爷都是聪明人,自己没有男丁,所以平时都很勤劳,生活很简朴,挣下点东西留着养老,特别是他们那一代经受过三年自然灾害经受过水灾,更懂得家里应该有余粮的道理。手里有粮晚上才能睡的踏实。
二爷闺女多,各村都有,年老后把东西都给了离她最近的闺女,同一条街二分钟就到。女儿女婿虽说不上好,倒也相安无事,安度晚年,毕竟从小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街坊四邻都用眼睛看着呢。三爷的结局自然不如他。
2
站在公路上朝南看,最南端那片地离村子最远,有土肥也上不到那里去,所以土地不肥沃。联产承包分地时闹过矛盾,村长大手一拍桌子,这一小组的人均土地多分三分地,这事就成了。
路途遥远,攒一些钱买一口牲口,帮助拉拉庄稼运运土肥,就省事多了。三爷被分到这个组内,一个牲口一辆架子车便成了他永远的标配。
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与母亲浇完地回家,站在野外向村子里观望,村子里早已没有了灯光。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一个灯光慢悠悠的从路的另一头移过来,越来越近,然后听到了脚步声,走近才看出那是一辆驴车子。车子上挂着一盏风灯,一走一摇摆,我们认出是三爷,他坐在车子上,赶着驴车,车上拉着一车子土粪,
“三叔,晚上还干活啊?”母亲问
“白天里没空,晚上加班把两车粪送到地里去。”
“这要拉到什么时侯,这么远的路。”
“岁数大了,干活慢,晚上没事,反正也睡不着。”
三爷声音洪亮,说话老远都能听的清。
“驾驾……”
灯笼一晃一晃的走远了。三爷的勤劳是出了名的,大家讲起来还有趣的多。
一次,一个年轻人独自在田地里浇地,恰巧村子里刚撞死一个青年人,埋在离他浇地不远的地方。半夜里,坟地里突然亮起了灯,一个影子晃来晃去,把这年轻人吓的丢下东西就往家里跑。第二天发高烧,大叫着“见鬼了,见鬼了”。后来才知道,是三爷在坟地旁边用铁掀翻地,年轻人知道了真相后,病也就好了。
3
三爷勤劳又省吃俭用,家里不穷,有的是粮食。附近人都知道他家里粮囤好几个,都挂尖。有人跟她开玩笑,你屯这么多粮食吃的了吗,想带到坟地里去吃?告诉你,带什么东西也不能带粮食进坟地,这东西招老鼠,你不怕老鼠钻进去把你祸害个希巴烂。三爷说,那也比活着挨饿强,死了反正什么也不知道,随便去吧。
一次三爷偶感风寒,舍不得吃药,又没人侍候休息不好,病情加重,陷入昏迷。女儿把他送往医院,住了几天医院 ,再回到家里时屋里被翻腾的乱七八糟 ,三爷多年的存款都丢失了,到底丢了多少谁也说不清。他女儿发现钱丢了,想到老父亲的东西早晚是自已的,老父亲丢了钱就是她受到了莫大的损失,既痛苦又后悔。女儿害怕再发生偷盗的事情,把粮食都拉走了。三爷心疼也沒有办法,只能如此。
从此,三爷的精神状态一天不如一天,后来就下不了地干活,女儿又把驴车子也赶走了。病情越来越重,她女儿家里也有事情,只能隔三差五的来看他一次,为他准备点吃的喝的。这可苦了他,辛苦挣来的东西没了,吃喝也没了着落,饥一顿饱一顿的。
三爷病情再次加重,经常神智不情,听到屋外有动静,就喊饿。女儿来不到,邻里谁愿意平白无故得担一份责任,管些闲事。三爷终于在一天夜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草草地了却了自己的一生。
2021/04/11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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