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的颠簸后,它被挤装在一个用竹篾编织成的大筐里,尽管有些晕头转向,它还是努力朝前后左右瞥了瞥。稍感欣慰的是,与它耳鬓厮磨的都是同类,都穿着一身缎子般紫亮的华丽袍子,它可不想与那些土得掉渣儿、穿着烂俗的穷亲戚们为伍。
大筐被四只带着绿色橡胶手套的手抬着,进了一间大屋子,雪白的灯光,让它不得不睁大眼睛随着筐子移动。它看到一个个屁股转来转去,一双双同样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把一个个或方或圆或是塑料或是竹编的篮子筐子整整齐齐码在案子上。耳朵里充斥着小伙子们的吆喝声、姑娘们的嬉笑声、开关门的吱扭声以及其他杂七杂八的声响。
筐子不动了, 它稳了稳神,正准备眯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一股土腥夹杂着辛辣的气味,像两条不安分的泥鳅,快速而霸道地钻进鼻孔,那味道是它的邻居发出来的。隔着筐沿儿,它看不到它的邻居是谁,但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真是晦气,它心里默默抱怨着,同时又乐观的想,或许这不是最后一站,说不定什么时候还是要搬家的吧。
但结果很快让它失了望,筐子放在那里就没有被再动过,像是长了根种在了案子上,它只有一遍又一遍回忆着自己生活在暖棚里的幸福时光,用以驱散此时的窘迫和不堪。它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因为那个时候的它真是太舒适太快乐了。那是个比这个屋大得多的地方,高高的棚顶虽然遮挡住了来自西伯利亚的冷风,却并不拒绝阳光的热情,它和它的伙伴们,贪婪的晒着日光浴、享用着似乎永远也不会断供的叫不上名字的营养品。它的仆人们愿意宠着它们,而且乐此不疲。它被享乐冲昏了头,完全没料到还会有被驱逐被流放的一天。
它就这样时而高兴时而悲伤地想着,像个多愁善感的诗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拽取购物袋的嗞啦声,混合着过称后的报价声一起,把它的思绪瞬间拉回到了现实,同时它隐隐发觉自己的身上有了陌生人的手印。那正是在它迷迷糊糊沉湎过往的时候,被哪双不知名的手触碰上的,可不知是什么原因又拿开了,它的心立马纠结起来,它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
冥冥之中,仿佛老天要让它早些脱离苦海,一只有力的大手把它从筐子里拿起来,它感觉这是一只温热柔软的手。在稍许眩晕中,另一只手也跟上来,两只大手在用力挤压它的身体,还没等它感到疼,两只手忽的松开了,顺着其中一只手的坡度,它连轱辘带滚溜进了张开大嘴的购物袋。袋子里早有四个身着红裙的漂亮妹子在等它,它们小小的,艳娇娇的样子,霎那间把它先前所受的苦冲得烟消云散,它热血上涌,恨不能现在就去为它们赴汤蹈火,或者与它们同归于尽。
在购物袋不太宽敞的空间里,它与妹子们彼此相拥着,不知不觉中被带离了令它窒息的大屋子。仅仅过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它们就被带进了另一个屋子,这中间它似乎并没有感觉到颠簸。它和那几个妹子被摇晃着连滚带爬出了购物袋,接收它们的是一个长方形的木质案子。案子,怎么又是案子?是不是后半辈子就注定要陪着案子过日子了?它有些泄气,但一想到还有那几个漂亮妹子傍在身边,心也就渐渐安静下来。
这个屋子虽小但很精致,好多叫不上名字的铮亮的不锈钢器具,整齐的挂在贴着精美瓷砖的墙上,墙前是一个近乎正方的不锈钢池子,也被擦得铮亮,一根不锈钢管子,舞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垂在池子上,这是不是洗澡用的?它自作聪明的猜着。
果然,不一会儿,它和其中的一个妹子被赶进了池子,随即那双手往它们身上滴了几滴粘稠液体,清凉的水柱带着粗暴的冲力,毫无预警的倾泄下来。它被砸蒙了,接着又被砸醒了,它和那个妹子就那么被湿漉漉地重新撂在了案子上。被水洗礼过的它彻底崩溃了,也彻底清醒了,它知道,它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它甚至羞愧的想哭,因为它分明看到那双手在扒它紫色的袍子,那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怎么一过一往,身上的衣服就不见了?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还没等它仔细打量褪去袍子后白润润的裸体,顷刻之间,它就被一把冷森森的铁家伙分了身,一个自己立时分出了几十个自己,它发现那几十个自己在淌血,它发现那双手在用一种白沙似得东西,搅拌着揉搓着,目的竟是让自己的血尽快流干流净。就在它即将魂飞魄散、徘徊于鬼门关前、一只脚眼瞅着要迈进去的时候,一股黏黏的腥腥的液体,把几十个自己缠裹起来,那几十个自己本以为会借此抱团,重新整合成一个自己。但那双手显然不想给它们一丝一毫的机会,一阵阵呛眼的白色粉雾漫天撒下来,在那双手的魔术般操作下,它发现那几十个自己再也没有能力亲近拥抱,每个自己都被打扮得白白胖胖,那种整齐劲儿,像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节日庆典。
它们参加的显然不是一场庆典,而是一次油和火的约会。跳跃的火苗鼓起翻腾的油浪,几十个白胖的自己,就这么被那双手推拥进油浪里,几番徜徉沉浮,魂魄早都没了,空留一副副厚厚的金色铠甲,包裹着轻飘飘的躯壳......
真是奇怪,它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魂魄都没了,为什么还能听见声音,难道是出现了幻觉?它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穿着红裙子的妹子,但又不像,因为它也被分了身,不是一块一块的,而是化成了一滩泥。它想大哭一场,告诉这个世界它真实的来过,一双木质的杠子不容分说将它提起来,毫不留情地塞进一张血红的大洞中。
两排刑具凶残地撕扯着它那已经没有了灵魂的身体,在它与这个世界做最后告别的时候,它真真切切地听到了留给它的声音:
“有点儿咸,是不是盐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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