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第一次,也是我今生唯一一次和父亲激烈地争吵,我的肚子气得发涨发亮,能清晰地映出我丑陋的面容,看到瘦弱的父亲对我疯狂地辱骂,汗水顺着父亲的发间流出,我心里闪过一丝痛,想过去拥抱父亲。可我并不能克制自己失去理智的愤怒。我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和父亲争吵。
渐渐的我思路清晰起来,是父亲骂我又懒又丑,最窝囊,长得比猪还难看,看到我就想吐,讨厌我,我更加地难以忍受,对着父亲大声嚷嚷:”你的儿子在你的眼里就这样丑陋,一无是处吗?”你这样贬损我。你可别忘了,我是你生养的儿子啊,贬损我的同时,也不是在笑话你自己吗?
父亲没有继续和我吵架,转身快步回屋里去了,我看到房门的窄小,仅能容父亲侧身挤过。门框上方的砖块,往左下角倾斜着,形成一个倒立的三角形,父亲留给我一个病弱的背影。
北院的堂弟,快速地冲进父亲的房间。我听说父亲喝了农药,还是最毒的呋喃丹。
我看到父亲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干瘦的胳膊在挥动,土黄色的农药顺着嘴角汩汩地流出,成片的药水,像啤酒一样冒着泡沫。
我慌忙端起盆子,跑到手压井前去接水,心里想着快点把水灌进父亲的肚里催吐。我的心情此刻是内疚,后悔,绝望。我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最亲最疼爱我的父亲。惊出了后背阵阵的冷汗,心凉至崩溃。
梦境渐醒,啊,原来是梦,我的父亲好好的,没有喝农药。此时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活跃着高兴起来。随之而来的,又是怅然若失。父亲早已永远地离开我了,他一个人躺在家乡东北湖空旷的农田里,坟头上的荒草春发秋枯,已十九个春秋了。我的两眼清泪顺腮滑落。
父亲啊,如果你九泉有知,为什么我们父子会以这样的方式相会哪?你活着的时候,是那样的喜欢我,疼我爱我,从小到大。
父亲在世时,性格善良温和,从没有与人有过争执,父亲一生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的儿女和我的母亲。
露天电影院,黑压压的人海,从幕布开始像扇子一样四下散开,来晚的邻村村民,站在凳子上伸长脖子观看,瘦弱的父亲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将我高高顶起,我那时也就三岁,刚记事的年龄,看不懂电影,只能感觉骑在父亲脖子上的踏实, 和高出一截人时的惊喜,父亲没入人群里,只能听一场电影。父亲就这样扛着我,一直到电影散场,回家的路上,父亲背着我,穿过麦茬地,经过路边的坟地时,怕我害怕,把我抱在胸前,我看见满天的繁星晃悠悠地跟着我们一起走。
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常常肚子疼。每次都是父亲背着我,步行九里路,来到岱山乡医院,医生给我检查时,父亲都是用惊惶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当听医生说:”没大碍,挂点水吃点药就好了。”父亲听到后,紧绷着的脸才会舒展开来。挂完水,父亲都会把他的下巴贴上我的脸,问我:”胡子扎不扎?想吃什么?”我想到了流油的肉包,想到了香喷喷的狗肉。恐怕我吃不饱,父亲都会多买些,吃剩了,父亲饿着肚子也不舍的吃一口,留着我回家热了,吃两天三天。
天已到了傍晚,太阳早已收敛了刺眼的光芒,通红地挂在天边。。
我趴在父亲的背上,看着长长的没有尽头的红薯埂,一头粗一头细,从父亲的脚下向后退去。
有时想父亲,想着想着,就在梦里相逢了,有时是父亲在田间挥汗劳作的身影,有时是父亲,递给我儿时最喜欢玩具时得惊喜,有时是父子相拥的幸福。我确能感觉父亲脸上的温度。滚烫滚烫。和胡茬扎在我脸上的醉心地疼,我轻轻地用手抚摸父亲的脸,抚摸那扎手的胡茬。只是不知道父亲能否感知道,这是他至爱的儿子对他深情地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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