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不小

腊月二十三祭灶，气温零下一度至八度，西南风三到四级，不冷不燥的小年拉开了过大年的序幕。

省生态资源厅行业督察处处长任晓炎一大早就陷入了愁苦：自己已过知天命之年，等今年这个大年之后，可就是穆桂英挂帅再统三军的年龄啦，再不争取调整到关键岗位，再晃荡几年，自己这个老名牌大学毕业生的出身就会因为提副厅长渺茫而浪费了！

01.

生态资源厅现任厅长是由省内西部经济落后山区地级市市委常委兼组织部长提拔上来的。厅长有三大突出爱好：第一是喜欢调干部，他经常把伟人说的话挂在嘴边“正确的路线确定以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以此标榜自己作为一把手的政治成熟度和坚定性，成天冠冕堂皇地琢磨着调整干部的大事。

厅长的第二大爱好就是喜欢打麻将。自古以来，打麻将因其玩法简单，却又变化多端趣味无穷，成了上至达官显贵下到黎民百姓普遍深受欢迎的娱乐活动。他说通过打麻将，可以有效地加强与干部之间的交流和沟通，而且也是一项益智健脑开阔思路的好活动。

厅长的第三大爱好就是好喝酒喝好酒，而且喜欢收藏名优特酒。他不吸烟，说吸烟百害而无一利。他对喝酒有研究很讲究，说喝酒适量有养生之宜，喝酒是重要的交流沟通媒介有利于密切干群关系。他喝酒宁缺毋滥，说好酒不伤身，赖酒毁肝毁肾毁眼睛，不如不喝。自从他在老家县里当上乡长开始，他养成了只喝“毛五剑”和“泸西汾”的习惯，“毛五剑”就是茅台、五粮液、剑南春，“泸西汾”是指泸州老窖、西凤、汾酒，这都是全国十大名酒中的佼佼者。到后来升任县级领导干部后，他就更加精简到喝茅台和五粮液两种酒，其他品牌的酒只喝其顶尖精品系。

03.

厅长的三大爱好，在其升任厅长的消息传出来尚没到任之前，就被厅机关的灵通人士掌握得一清二楚。三年来，厅里的处长、市局局长和厅属二级企事业单位的头头脑脑们配合顺应得行云流水般地潇洒畅快。

很多干部绞尽脑汁搭上厅长的爱好，以各种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令厅长作勉为其难之态欣然参与，似乎不参加就是脱离群众，就是歧视干部。每每活动的结果，厅长总是大获其胜满载而归，还被陪喝陪输的部下们拍马屁说成厅长就是大智慧牌技高超，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与民同乐。

时间一长，厅长自己也乐得顺水推舟，倒显得很亲民没有官架子的姿态。厅长逢请必应，见场必赢。有时打的价码比较小，厅长少则赢个一两万，稍微高起点些多则赢三五万不封顶。

还有不少人则是不容易就能与厅长一起搞打麻将活动的，毕竟一厅之长多少也得顾及一下面子不能与太多的副处级干部打得热火，否则有失厅威。他们则想尽办法搞到全国各地的品牌特色特制经典酒或者酒头，投其所好地恭请厅长品鉴。每次的特奉奇珍异酒，或者是特大五千克至十千克不等，或者干脆很小100克瓶装12瓶或24瓶集成精致的小件。无论超大还精小装，每件礼物价值都在万元以上甚至有的达到十几万几十万元，不一而足。厅长家在市郊区一套400多平米的别墅里几乎收藏了全国各地的名优特酒和酒头，只有一般人没听说过的酒，没有厅长的酒藏里找不到的酒。厅长那别墅简直就是一个中外品牌奇特酒类博物馆！

04.

几年间，有人因为送了珍奇的品牌酒，得意了厅长的雅兴而由科级普通干部提升到副处级领导干部，有人因为得以陪厅长喝一场由茅台酒厂搞到的地道纯正“飞天30年”并令厅长喝到兴致勃勃而得以副处升正处。那些得以顺利实现由处级晋升为副厅级高级领导干部之列的几个人，谁不是“每周一桌”地陪厅长白战周六日，夜战一三五，常打常输的“常败将军”？哪个不是一年得输给厅长十万八万的“孔夫子搬家”者？

厅长为了行业系统的发展大计，堂而皇之地把干部队伍建设的调整频率提高至半年一调整甚至于每个季度都有小幅调整，更有甚者个别时候就为一两个人的提拔而装模作样地走所谓的程序。

厅长因为历经县委组织部长、市委组织部长十多年的历练，深谙干部运作之道，积极地到省里争取副厅长、虚职巡视员和副巡视员指标，搞得全厅上下很多干部心里痒痒，大家似乎觉得很有希望很有盼头，被提拔的感恩戴德，没提拔的都活动起来，挖空心思送礼表忠心套近乎。

05.

任晓炎在这个小年，不是想着供奉灶糖祭拜灶王爷甜嘴和吃“送行饺子”，请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他也没想着如何置办年货如何给父母和岳父岳母家及伯叔姑舅姨家准备年礼，更没心思想着“有钱没钱剃个头过年”的事情，当然也顾不上这打扫厅堂取“除旧迎新”之吉祥寓意。

今年的祭灶令他有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和焦虑情绪，他便觉得几千年的民俗于今于他都只是个虚头巴脑的娱乐而已，他的职位变迁及至将来的晋升之望，不能寄托于司职民间烟火间的灶王爷，还得靠实打实的Money来撑劲。否则，自己这个在厅长来任之前就已经履现职位四年至今足足超过七年之久不挪窝的老处吏，在全厅有史以来绝无仅有的极品，真可成了“蝎子粑粑独一份”！

06.

任晓炎越想越不敢往后想。一咬牙，向老婆要来了工资卡，利用午餐休息时刻去银行取出来五万元。

任晓炎一贯地自恃清高，不愿意入俗流。他在任职厅属二级事业单位和市局局长正处级一把手八年以及调任处长之后，勤恳开拓，凝聚队伍，合力发展，劳苦功高。但是他却内不与单位干部斗地主炸金花，外不参与搓麻将打黑七等，一切“经济活动”的社交他都绝缘，搞得大家对他敬而远之。

厅长上任三年多了，他竟然没有主动邀请厅长吃过一顿饭，更绝的是交情不浅的大学师弟处长几次邀约他陪厅长打麻将联络感情增进了解，都被他以自己不会玩为由而拒绝了，搞得师弟直摇头干叹气。师弟比他小四岁却于去年底得到厅长的青睐被推荐提拔为了副厅长，据说过了这个春节可能外放地方出任市委常委这种大员。

师弟晋升副厅长以后，两人的感情依然不减。师弟副厅长多次劝他改改路数，找机会陪陪厅长，争取换个核心处室再干一两年谋取个副巡视员，也混个一年半载的主席台坐坐，更福利的是将来退休之后治病住院可就是高干单间病房费用全额报销的待遇！

任晓炎终于被劝得心思活泛起来，越想越觉得师弟说的有道理，得去与厅长联络联络。且不说退休住院的高干待遇，单是自己头顶了三十多年的中国顶尖大学名号，也不能看着身边一个个同等、不同等学历的甚至于“李鬼”们都人五人六地昂首阔步向前进，而自己空享着“有思路有能力有魄力有成绩”的正人君子虚名原地踏步到退休吧？那样的话，似乎有愧于大学母校的栽培！

所以，他今天上午征得师弟副厅长的意见后毅然去了银行。说好的，师弟帮助约厅长下午下班后吃个便饭，饭后搓麻将。师弟还说他家亲戚从法国捎回来的小拉菲今晚用上。

07.

五点下班后，师弟副厅长陪着厅长一起到酒店时，任晓炎已经等在，同时早到的还有厅长心腹组织处处长。他俩提前十几分钟下班到酒店已然点好了饭菜，以便厅长到达时立即开宴。

菜是好菜少不得河豚、辽参、龙虾之类，酒是好酒正宗的拉菲。厅长对于任晓炎姗姗来迟的心意还是认的，因为厅长也听说了任晓炎主政基层业绩全省行业拔尖，群众口碑直到现在都还夸赞不已。厅长也知道任晓炎任职处长业务精通工作认真，再加上任晓炎师弟副厅长的斡旋功效奇大。所以，厅长喝酒尽兴，并主动邀约任晓炎干杯了几次。

约一个多小时，酒足饭饱。四人自然而然地就地转移阵地至自动麻将桌前，启动打牌程序。期间，副厅长和组织处长始终把握着大输小赢、多输少赢的节奏，他二人在十局里每人赢个一两局还都是赢几百块钱千把块而已，厅长则总要赢上个五六局，每局少则赢一两千元，多则赢三五千元。开始两圈，任晓炎很认真，专心算计赢番点数，打得很是谨慎。后来师弟副厅长桌底下用脚踢他示意别太认真，宁可打错牌也不能努力地去赢，任晓炎恍然大悟。

战至半夜十一点多，厅长连打哈哈似乎犯困之态，副厅长把握着气氛，建议由厅长手里开始打完最后一圈结束。离十二点差五分钟时，全盘结束。大家边起身穿外套便恭维着厅长技高一筹，副厅长说我眼看要赢大满贯的了却被厅长突然妙手一个单钓截胡；组织处长说我有两盘都是早早地就听牌七小对大赢的，却转几圈连同门的牌都摸不着，还是被厅长赢了去。……

厅长最后感叹道：晓炎同志还是手生啊，多练习练习就会有提高的。哈哈哈哈！

组织处长陪着厅长一同乘车离去。师弟副厅长问任晓炎：师兄，还剩一个数吧？

任晓炎惊异道：你咋知道？剩一万一千多。

师弟副厅长笑到：这算起来很简单，一桌饭菜咋的也得三千吧，你打牌输的得有三万多。你今天多输一些是对的，我还陪着输了小万把呢！

二人简单说笑之后各自回家休息。

到家洗漱毕，已近午夜一点，任晓炎钻进被窝就睡着了。睡梦中，就见到厅长签发的调令委任自己到最核心的三个处室之一任职，天亮时刻梦见自己转任核心处室还不到一年就接到了省里文件任命自己为副厅长而不是非领导职务副巡视员。

任晓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其妻子由厨房转过来喊他：老任，醒醒拉。你做梦娶媳妇呢恁高兴？七点啦，起床吃饭吧。

任晓炎睁开眼用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突地坐起身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一场美梦！

08.

春节之后还没出正月，厅长被省里“双规”。之后两个月里，厅系统所有副处级以上干部被约谈，有的还被约谈两次三次。再之后，有七八个处长、局长、院长被“双规”，师弟副厅长和另外两名副厅长、一名副巡视员及一干处级干部被给与不同的党政纪处分。

任晓炎被给与了行政记大过处分。

小年才过去三个月，全厅官场上下发生了地震一般的巨变。对于任晓炎来说，花费最大的一次小年，成了自己仕途命运的转折点。轻慢灶王爷却去拜厅长，实在是惹事太大。

小年不可小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