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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吹牛,只要我看上的东西没有不得手的。东墙边儿拐角那窝傻耗子就是我养活的,他们捡我扔了的东西吃也能吃的跟肥猫似的。”灰鼠随手扔了啃了一半的看起来还很新鲜的乳酪面包。一只皮毛灰暗的半大老鼠瞬间捡起,塞进嘴里,咔嚓几口只剩嘴角边短须上挂着一粒面包屑,右爪一闪,一粒渣子都不剩了。
灰鼠眼光一扫,嘴角挑出一丝不可察觉的笑。他不露痕迹的接着说:“谁说老鼠只能夜里活动,我喜欢什么时候出来就什么时候出来,当然了,老晒太阳还真受不了,我这身杂毛就是晒多了的缘故。所以啊,老祖宗的训导多少还有些道理。”众老鼠点头表示赞同。
“人类总以为自己最聪明,可是他们却永远摆脱不掉我们老鼠世世代代享用他们贪婪的盛宴!虚伪的人类拼命攫取地球上每一寸资源,却常常看不得我们囤积一点过冬的粮食!我年轻的时候发誓要尝遍人间的美食。可到现在我不得不承认,人类多数的美食里都充满了无聊而迂腐的味道!”年轻的耗子们眼睛在漆黑的夜里闪着充满了野性的光。他们被灰鼠诗一样的长篇大论陶醉了,虽然有些词语他们根本不懂。
能参加灰鼠俱乐部的私鼠聚会是每只老鼠的骄傲,每一个月圆之夜,年轻的老鼠们为了一睹灰鼠的风采不惜大打出手。打斗中胜出的十只老鼠可以钻进这个隐蔽的树洞,聆听灰鼠的倾情演讲。他的传奇早已在几十条街的野鼠和家鼠间流传了好几代。就连灰鼠的一身杂毛也成了众多年轻老鼠争相追求的完美形象。
俱乐部是个路灯无法穿透的隐蔽所在。灰鼠几乎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活成了传说。但他知道,他需要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月圆之夜,他不能一只鼠度过。曾经有几次他做过这样的尝试,但那些明晃晃的月光刺痛了他的记忆,他常常想,为什么我不能像其他的老鼠一样填饱肚子就够了呢!他独自一鼠的时候常狠狠地撕扯那浓密光滑的灰色皮毛,疼痛转移了他眼前疯狂闪现的从没有第二只鼠知道的往事带来的痛苦。
灰鼠没有朋友。只有在月圆之夜,众鼠才有可能一睹他的风采。但几乎所有老鼠都能活灵活现的讲几个他的故事,据说全都是亲眼所见。
在口口相传的关于灰鼠的故事里,他能气定神闲地从高达几十层的楼顶飞身直下而毫发无损;能冠冕堂皇的步入人类最高级的处所并且全身而退;不幸身残的老鼠常常意外的捡到灰鼠随意丢掉的美食;幼小而不知危险的野鼠们无数次被忽然而至的灰鼠救起;野性十足又鲁莽自大的年轻一辈的鼠们众口铄词地见过灰鼠身背利剑,徘徊在各种鼠们的禁忌之地,甚至有几百只年龄不一的老鼠自称灰鼠的后代……
灰鼠从不顾忌自己在鼠辈们眼里的形象。俱乐部之夜,他或夸夸其谈,或三缄其口,或疯癫狂傲,或孑孓于世。对,孑孓于世。他想,就是比孤独还孤独的一种状态吧。灰鼠用尽生命里的各种极端的表象小心翼翼地包裹起那冰冷的孤独,拒绝和任何鼠分享真正的内心。
转眼一个四季轮回,灰鼠的皮毛更加斑驳起来,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微微褶皱的皮肤。灰鼠把这归结于阳光过敏症。街上那些年老体衰皮色斑驳的老老鼠们因此扬眉吐气起来,年轻的鼠们常常不顾危险,大白天探头探脑寻个偏僻且便于逃跑的所在晒起太阳来。但事实证明,只有伟大的灰鼠才有资格得这种高贵的阳光过敏症。
又是月圆之日,天空半阴半晴,圆月忽隐忽现。打斗过后的鼠们遵照规矩留的留走的走。一些舍不得离去的小鼠耐心等候在俱乐部四围,想听听最新流传出来的二手故事。然而,灰鼠没有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月圆之夜,灰鼠依然没有出现。直到那些没有灰鼠的漫长日子超出了鼠们的记忆范围以后很久,灰鼠才在所有家鼠和野鼠的传说里仙逝而去。
灰鼠俱乐部的树洞里堆积了一层层腐烂的树叶,不再有鼠们为进洞而打斗,关于灰鼠的传说也只是出现在鼠们填饱肚子之后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里。
东墙边那窝胖老鼠还住在阴暗的墙洞里,只是家族里的胖子越来越少,最后一只祖宗辈的胖鼠死于灰鼠失踪之后的第三个月圆之夜。她在迷离之际的胡话里感谢灰鼠把她从捕鼠器里救了出来。
家族里最小的一只鼠说,那天夜里他看到一只衰老的跛足老鼠在死去的胖鼠老祖母身边坐到了天明,在越来越高越来越亮的太阳光里,竟然就那么不见了……
那年冬天,是很多年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季。一只跛足的,衰老到极点的老灰鼠在反着冷白月光的雪地里踽踽独行,他用了好像一辈子的时间穿过厚厚的雪层,来到那个曾经热闹非凡的树洞前。
洞口已经被白雪覆盖,老灰鼠却准确的扒开雪层,侧身而入。他面色平静如月光,喃喃自语“我来了,我来了!”
精疲力尽的老灰鼠喘息了一阵,慢慢睁开双眼,一丛丛美丽的烟火出现在他散漫的目光里,他的嘴角溢出了陶醉的微笑,他拍拍虚空里的某处,用叹息似的声音柔柔低语“亲爱的,我们一起去看人间的烟火!”——
两只年轻的鼠钻出树洞,行走在老灰鼠脑海里那片清冷的月色中。他们细小的爪子在薄薄的雪地上留下花瓣一样的痕迹,爪印走过树林,夸过马路,穿过小巷,一步步靠近人类的领域。母鼠胆怯的停下脚步,灰鼠拍拍她的纤细的前爪,说,别怕,有我呢。
灰鼠轻车熟路的在前面带路,母鼠胆战心惊却义无反顾的跟在灰鼠身后,他们似乎来到了云朵里,一片片艳丽的烟花开放在脚下,他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饥饿,忘记了他们只是两只小鼠。
那一刻的美丽像酒,醉了两个年轻的生命。他们踏着轻快的,舞蹈一样的脚步靠近了人类奢靡的繁华。
晚宴还没来得及收拾。美酒滴琼瑶,盛宴列八珍。两只在寒风冷月里冻了半夜的鼠转眼间就被珍馐美酒燃起了生命的温度。那晚的盛宴啊,像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老灰鼠的喘息剧烈起来。他猛然起身,却依然没能制止永远不愿想起的那段回忆——
房门口恐怖的吱嘎声响、惊慌失措的逃亡、捕鼠夹凄厉的尖叫、在人的巨大身影威压下无耻的逃离。
老灰鼠的目光暗淡了下来,他拍拍虚空里的某个位置,耳语般喃喃的说“亲爱的,我用了一辈子的时间,改变无耻的怯懦。”他轻抚着已经不再疼痛的光秃了的右后爪继续呢喃,“有一点欣慰的是,我把你的妹妹从捕鼠器里救了出来,虽然失去了右脚,但那一刻却是我这一辈子最轻松的一瞬间,我终于有勇气为了拯救一个生命靠近死神般的捕鼠器,虽然这勇气来的太迟了些……”
雪,纷纷扬扬,树洞口只剩下一丝光亮。忽的,远处一片璀璨的烟火满天开放,老灰鼠睁开眼睛,那最灿烂的光华定格在他的眼中,他吐出一口悠长的气,似乎听到了一声年轻的充满活力的欢呼“亲爱的,我们一起去看人间的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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