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久之后她有了新的男朋友,家人热火朝天筹办婚礼。忽然她开始厌恶这样的生活,然后她三十岁出走,就像她二十岁的时候。”
一、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堂姐发微信告诉我要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宿舍看着电视嗑瓜子。这条信息来得确实猝不及防,虽然她有过好几次在朋友圈发“家是最温暖的地方”,但知道实情的人都明白她的出走是怎么回事——不堪忍受家庭的破败贫穷,更不堪忍受家人的责骂。
我以为要见她得是我去找,得是我有个稳定的工作,有些算得上可以的存款,趁某个不长不短的假期奔赴上海见她一面,那时候我安稳她自在。
也许是我曾三更半夜给她留了“愿她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的言语,她把“回归”这个消息只告诉了我,并一再叮嘱我不要告诉家里人。
然后我说,我来接你好了,正好你回来那晚是周五。
她说,好,对了,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回来的。
我向来寡言内向,在差点被抑郁弄到疯癫之后更是不善交流,越是亲近的人我越是无话可说。于是这样预示重逢的交谈语言却是干巴巴,很多话在我脑子里刷屏,但说出来的对半是“哦哦”和“嗯嗯”。
其实我对堂姐有不敢说出来的羡慕,羡慕她说走就走的勇气,也羡慕她无所拘束的闯荡,比起一路苦读终于考进了个有些前途的211才敢稍稍放松的我,她的生活算得上多姿多彩。同样,二十岁连点小暧昧都没发生的我,对“男朋友”这种生物好奇又畏惧。这样一来,我也算得奇葩一朵。
诚然,偶尔会想做个堂姐那样的女孩罢了。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晚上我做了个梦,梦里是还没孤身赴上海的堂姐——圆圆的脸盘,小小的眼睛,塌塌的鼻子还有一般大小的嘴巴,这是绝对说不上好看的容貌,但堂姐有憨憨的性子,当然,搁现在那就是萌,我还没能看清堂姐是穿了橘黄色还是橙红色羽绒服就被清早的开门声惊醒。
二、你其实很好看
我知道她交了个男朋友,汉族,似乎是河南人,也好像是江苏的,当然,这是我听口音的主观臆断。
这是个麻烦事,即使堂姐说如果对象不是她男友,她绝对不会再结婚;即使那个男生愿意为我堂姐随了回族,但他俩要结婚就像是玄奘取经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毕竟,堂姐离过婚,还是个回族姑娘。
我总觉得“回族”是个神奇的民族——孩子们一生下来就有了信仰,从懂事起就被人反复灌输“绝对不能做的事”,但很少有人告诉孩子为什么不能,也很少有人明白地对孩子讲述什么是信仰。
于是我们的信仰一代弱于一代,甚至大多数人在十几岁开始反感自己的“与众不同”,我们自小被套上枷锁,但这件事要等到砍刀落下的时候我们才能知道。
堂姐辍学的早,结婚也早,二十岁做完了结婚、生子、离婚和出走一系列事情,我比她小五六岁,我只做了上学和长大这两件事。但我们对身上的枷锁和头顶的砍刀认识的清楚。
所以她说她要回来,我迫不及待想看看她的模样。
周五来得快,成功接头的时候我攥着买给她们的烤鱿鱼和狼牙土豆。不得不说,即使堂姐飘零去上海有两年之久,还是没漂亮多少,晒在空间和朋友圈里的照片不修理半小时怕是拿不出来。
后来才知道,虽然堂姐原来一门心思都在挣钱和花钱上,但对本人的提升效果实在微乎其微。
住的地方是个不好找的宾馆,难为堂姐美团了这样一个还行的宾馆,不用我掏钱一切都好说,毕竟到现在我仍然是个说着大话伸手要钱的学生。
回去的时候买了些麻辣烫坐在一起聊天,她垂眸的一瞬我说你的眼睛……话没说完,我只是觉得有些违和感,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对。堂姐一笑,说割了双眼皮。眨眨眼又歪头问我,好看么?
点点头,我说好看。不然怎样,难道说她的眼皮有些肿,双眼皮效果不明显么?
那晚聊了些什么已经差不多忘了。只记得大致间说了说彼此的感受和祝福,稍稍展望了一下美好的未来。第二天说了再见各回各处。她们回家去为幸福奋斗,我回学校读书努力。
三、“世上只有一种病治不好――那就是穷病”
不过两三天又收到微信,说明天有空的话出来见一面。
断断续续地聊天,我获得的信息是,大伯也就是堂姐的父亲要他们拿出八万在县城买套房子,然后结婚这事就可以定下了。
堂姐说,趁着家里没人,两人是匆忙跑出来的。
又说,他们想着卖肾看看。
我觉着这事不简单,于是赴了约。还是难找的小宾馆,两个人各自摊在标准间的床上,堂姐说,你是大学生来的,而且从小脑子就好使,帮我们想想办法。
我有些懵,如果我有什么赚钱过活的法子,讲真的,我不会留到说给别人出招的时候,我会早早行动然后坐在家里数钱花钱。可难得堂姐询问,硬生生掰扯出了几个法子。
我是个学生,吃喝用住全部仰仗父亲,偶尔兼职挣的不过零花。堂姐算上她男友两个人,上海打拼两年,我以为会好一点。
但事实是,也许他们还没我省心。因为他们没有一点存款。所以在大伯提出买房再结婚的要求后,找了个好时机溜了,并且有卖肾的计划。
我努力的把到嘴边的“神经病”咽了下去,告诉他们那就先不结婚,先完成资本的初始积累,再找个正经的生意赚些钱。
那天我还要去医院看望病人,倚在床脚硬生生掰扯了几个小成本生意,说完看了看堂姐一脸懵的样子,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于是说不如先打个工,存些钱,慢慢来总会好的。
堂姐还是很愁,我忽然觉得她出走的这些年只长了脾气。
堂姐说我爸就是看不上他(往她男朋友那边努努嘴),就是不想让我俩结婚。
我觉得不是。
大伯不见得需要他们拿出多少钱,提出这个要求是因为在他们身上看不到过日子的希望。所以我说,你们拿出本事和诚意,大伯会帮你们的。
堂姐嗤笑,得了吧!
四、百事哀啊
堂姐几兄妹都不信自己的父亲,因为大伯有点赌博的癖好。他们不信在他们最需要父亲的童年总是败家的父亲会人到中年幡然悔悟奋斗向上。
她说她极羡慕我,没有辍学,并且有个踏实的父亲,一儿一女全是大学生。于是我就没说我也羡慕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过从这头望得到那头的生活,应该说,羡慕过。
大伯其实很好,脾气温和,写得字好看,能力也强,只是存不住钱,还有个经不住哄的老婆,于是两个人都没能存住钱。伯母过着苦日子长大,母亲自小不在跟前,对教养孩子一事很是生疏,两人跌跌撞撞拉扯大三个孩子,让孩子们“苦着了”,于是三个孩子纷纷要求辍学闯荡。
堂姐从不认为自己没有存款是不对的,但认为大伯实在过分,伯母实在可怜。父女关系很不好,别人几句劝都成了大伯的说客。
我原本以为,他们接下来就该找个工作,为未来奋斗了。
结果前几天收到信息,堂姐说,恭喜我吧,我们分手了。
我愣了愣才问怎么了?她说不知道,只是她男朋友说,以后不要联系了。
我不会安慰人,只能告诉她会越来越好。她的男朋友,我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因为我并不能再他们身上看到希望。他们都是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可看不着年轻人的朝气。
五、离家也能成瘾的
这就辗转将近三个月了,堂姐又“离家出走”,不过这一次是有报备的,找了个工作。和老哥闲聊的时候提起这事,老哥问我堂姐想找什么工作。
我耸耸肩,说餐饮,服务员之类的。
也只能是这样了,堂姐初中辍学,算得上一个“半文盲”,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做这样的工作,可明明许多人都是从服务员一步一步向上走,偏偏堂姐受不得丝毫委屈经常辞职。于是年复一年,卡里的钱不见增长,P图技术倒是看得见的有进步。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老哥忽然说他其实挺讨厌这种照片的。
老哥毕业前后忽然迷上了摄影,硬是找了个婚纱摄影的工作,坚持了半年被父上母上联合召回,但对摄影的热爱只增不减。我愣了愣,不敢轻易评论,余光瞟见老哥是在刷朋友圈,懂了。
——堂姐现在不能说不好看,算是一般清秀,但她朋友圈的照片真的是大美女!
于是我说我也不喜欢,我知道我长相如何,不能说难看但绝对不能说是美女,所以我向来不喜欢照相,即使后来各种美颜相机出现我也不会自拍,我总以为这是连自己都骗的行为,若一个人连自己最真实的模样都无法接受,又怎么能针对性地变成更好的自己呢?当然,后面的话就绕远了。
堂姐的照片仍然是说说和动态的常用配图,偶尔我会点个赞,偶尔会把我点过的赞默默取消。
六、没了线的风筝多半也是废品
我是家族中公认的乖巧代表,堂姐是叛逆得不行的孩子。除了叔叔家两个上幼儿园的孩子,这一辈就我们两个女娃,生生成了两个极端。
那时候看堂姐,是敢作敢为敢爱敢恨,后来发现那才是逃避。用“不想”安慰自己,完全忽视了自己“不能”。
而我原本以为的“从这头看得到那头”的生活才是惊喜多多,危险重重。浪子和落魄子还是不一样的,一个是主动追逐着梦想一路走一路成长,一个是被迫出走一路浪一路颓。或者说过来,我才是叛逆——愿意利用身边的资源最大限度上改变环境,然后一点一点达成自己的目的。
后来我想了想,那时候迫不及待想看看堂姐出走归来的模样,我的心里是不是有期待?
是有的。可我说不好到底是希望看见她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过得好衬得单调上学十几年的我好生无趣,但是她过得不好又让我难受,难受于一个年轻女子的风尘,难受于我想过的日子不好达成。
堂姐的朋友圈更新还是老味道,非主流的鸡汤和悲伤,在老家的时候想出走,在外面的时候想回家。配上精心挑选的自拍配图,也算是朋友圈一道靓丽的风景。那时候我一个人默默划过堂姐的朋友圈,现在是偶尔和老哥无奈地对视,然后点个赞。
她没有明确过自己的诗和远方,只一味要逃离眼下的苟且。于是不明白,没有坚定的目标牵引着,逃去哪里都是苟且。
我就不一样了,我野心勃勃,要钱要名,还要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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