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版《理智与情感》气质脱俗
众所周知，在英国文学翻拍中，有两个人的作品是最难碰的，一个是莎士比亚，一个就是简奥斯汀。第一个难在出新，第二个难在韵味。而华人导演李安偏偏在拍摄完三部华语电影后，选择了《理智与情感》作为自己正式进军欧美导演圈的通行证，可谓大胆。因为该难度不亚于一位英国导演来拍中国的《红楼梦》。但是令人震撼的是，李安在没有读过任何一部简奥斯汀著作的前提下，不仅顺利完成了这部电影，而且该电影还先后获得柏林金熊奖、金球奖、奥斯卡等多项大奖，赢得国际盛誉。
当有人问到李安是如何拿捏英国古典人物的情感脉路时，李安却只答道：“很多西方人都不容易体会奥斯汀笔下人物感情的两面性，反倒是中国人一点就通……这与中国的阴阳相同。”
当你现在观看这部1995年拍摄的《理智与情感》时，你最大的感受可能不是剧情的曲折，而是意境的张力。
话说当年李安接拍这部电影时，正值《饮食男女》遭遇台湾票房滑铁卢之后。他需要一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而《理智与情感》的剧本就正好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一个许多欧美导演都避之不及的题材——因为原著太有名、观众太熟悉，以至于难以下手烹制。但李安作为一个华人，与英国文学有着一种天然的隔阂感、陌生感，所以这种“缺憾”恰恰成为李安重新审视这部作品的角度，能够用中国人的角度和手法，去理解、表现片中的细腻情感。这对于李安既是一种风险，又是一种挑战。
李安在拍摄本片时，大量采用了人景融合的表现方式，用牺牲大量人物表情特写的代价，换来一幅又一幅情景交融的人文风土画面。恰恰是这些画面，与剧中人物的台词形成强烈的化合作用，让观众很容易沉浸其中，自然而然体会到人物之间的感情。就拿片中的男女主角爱德华与埃莉诺的初诉衷情举例，这场戏，两人身处优美的英伦乡间山野之中，踱步向前，宛如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景画。这个镜头非常之长，从远远迎面走来，一直跟随到两人背影融入在阳光里，两人所谈所笑的各自经历，也伴随着这温馨的画面，镌刻在观众脑中。此刻，李安甚至不需要强调什么，就能让观众体味到一对上流社会年青男女这克制却又美好的爱情气氛，和他们一起憧憬着美好未来的降临。
爱德华与埃莉诺初诉衷肠
除此之外，片中还有很多具有禅意的长镜头。每个镜头都用一种看似简单的手法，在讲述着景色与人物心境之间的关系。剧中玛丽安娜拉着妹妹在大雨来临前走上山坡的长镜头，就是想凸显感性率真的妹妹玛丽安娜想要突破藩篱，掌握自己命运的那股生命力。这些在欧美导演看似过于简单的视听语言，却在纷繁复杂的剧情间，营造出一种留白，让整个电影的节奏与气质也显得与众不同。
对于这种手法，李安是如此解释的：
“我要尽量模仿学习西方……但如果又和西方一样，不但拼不过，也无新意，……所以我开始注意如何运用影像、情景，去反映角色的内心风景。……也就是运用中国艺术里寓情于景的原则。”————《十年一觉电影梦》
玛丽安娜拉着妹妹走上山坡的画面
可想而知，聪明的李安从不满足于做西方电影工业的代工者，即使如《理智与情感》这样标签化十分明显的题材，他也在用心体味，小心翼翼地从东方文化背景出发，认真揣摩思考，从而用更加简洁传神的手法去还原角色心中难以言传的情感，而这恰恰是奥斯汀著作精神的精髓。
片中最让李安头疼的一场戏，是男女主角一场书房告别戏。男主角爱德华与女主角埃莉诺各有心思却无法表达，只能压抑内心复杂的感情，以礼相待，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这场戏据李安回忆，是他与西方摄影师及演员争执最大的一场戏。按照欧美的拍摄习惯及剪辑手法，如此重要的戏，自然要强调演员的表情及动作，用满满的细节，去刻画两人的内心痛苦。但李安却坚持做减法，用一镜到底的远景手法，来展现两人之间紧张的情绪。不那么近，也不那么远，就这么客观的看着，让那种欲哭无泪，百转千回的情绪，就随着这坐立不安的长镜头呈现出来。
一开始摄影师和演员都很不理解这种做法，直到电影公司老板看过片段之后不住地夸赞，才让李安的坚持获得了认可，也让这种风格悄然融合在电影的各个环节中，打造出一个不一样的《理智与情感》。
埃莉诺与爱德华书房告别
对于《理智与情感》的成功，李安并不以为然。他不觉得自己是大成功，毕竟剧本出自影片女主人公艾玛之手，同时又通过她的精准演绎，完美呈现出剧本应有的水准。但同时，李安又觉得本片又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因为正是因为这部电影，证明了华人导演照样有实力拍好西方片，而且还能拍出东方导演独特的韵味。
因为文化风格的原因，东方导演看待一切的视角始终是“低姿态”和“谦虚”的，正是这种柔和的姿态，能够让他们拍摄的西方影片能够有更大的胸怀，去容纳之前从未容纳过的想法和手法，从而创造出不一样的作品。虽然现在看来，李安后来的作品《断背山》才是其悠然风格的集大成者，但多亏《理智与情感》，李安才能够从更高的思想层面思考中华文化的底蕴所在，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电影风格，无论拍摄什么样的题材，都能将东方神韵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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