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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剧烈的鞭炮声不绝于耳,让本来就心烦意乱的王大娘更加心烦。往年的除夕夜,她似乎没在意这鞭炮声,过年了嘛,放放鞭炮很正常,可是,今年她觉得烦得不行。
屋里静悄悄的,日光灯发出刺眼的雪白的光,雪白的墙,雪白的屋顶,雪白的床单被罩,一切都是雪白的,人死了穿的孝服不也是白的吗?屋里是一片死寂的雪白。
她的心脏像刀割似的痛,在病床上辗转反侧。她的脸色蜡黄,身体虚弱。眼睛深陷,眼眶周围发黑,嘴唇干燥,裂开了口子,一副无奈和忧伤的神色。
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有输氧的、有心肺监测仪的、有抢救用的……床头放一个测量脉搏、心音、心电图……的仪器。一切都证明她是个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的危重病人。
今天是大年三十,万万也没想到,她会到医院来过年。昨天,一切还都是好好的,全家人都在欢欢乐乐的准备过年。
按照当地的风俗,二十九煮骨头,就是腊月二十九,要煮猪脊骨。因为,三十女儿要在婆家过团圆年,二十九可以回娘家吃饭。
王大娘家煮了满满一锅骨头,炖的豆角丝,又做了糖醋酥鱼、葱香土豆丝、香辣脆皮豆腐、小鸡炖蘑菇……真正的丰盛大餐。
要开饭时,女儿灵芝忽然问王大伯道:“老爸,听说咱家占房的尾款已发下来了,不是说二一添作五吗?这怎么也没动静了呢?”
王大伯被问得一愣,顿了顿才道:“你忙啥,还没了你的钱了。”
“听说那尾款早就发下来了,这一年都结束了,也该说说明白了。”
在一旁的儿子王晓峰,听他姐姐的话里有话,便道:“姐姐,钱是我领回来了,但那在爸爸的银行卡上,我一分没动,你别以为我独吞了。”
灵芝道:“我什么时间说你独吞了?我只是问问爸爸,弄个明白。”
兄弟媳妇夏瑶也在一旁插嘴道:“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别以为我们是傻子,什么都听不出来。那钱是晓峰领回来的不假,他领回来,你就以为我们占为己有了?我们还没那么见钱眼开呢!别说那区区的十万二十万的,比那再多的钱,我们见得多了。你要找爸算账,早不算晚不算,偏偏通着我们两口子的面算,你算给谁听的?银行卡是爸的,钱在爸的银行卡上,你犯不着和我们念闲秧,我们也听不起你那三七二八话。”
兄弟媳妇的一顿夹枪带棒的抢白,说得灵芝脸红一阵白一阵,听完,她便反唇相讥道:“夏瑶,这个闲情你也挑!我平时没时间回来,这演上回来问问还问出错来了?再说,你们在这又怎么了?人齐,都在这说明白不更好吗?你鸡蛋里挑什么骨头,你这不是找着吵架吗?”
夏瑶立即回道:“我有那闲功夫吵架,我们帮爸妈什么活不干,买米买面,买肉买菜,干这干那,那钱不也得晓峰去支,干了一转匝,还干出错来了!要知道这样,我们也一推六二五,什么也不管,那多清闲啊!到头来,还能倒打一耙!做人不能太霸道了,你活也得让人活。”
“好!这可是你逼着我说的!那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好好说道说道。你也别以为你那点小九九别人不知道,你不是说了吗,谁也不是傻子。你那么显孝心,不就是为了爸妈那点家产吗?再说,你的目的已达到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爸妈那房子占了,你占了两套,我只一套,爸妈的家产都给了你,你就满足了?……”
不等她说下去,夏瑶就抢嘴道:“那套是还没占房子前,爸妈给他的孙子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真是说得个轻巧,那孙子不是你的儿子,那怎么没给我儿子一套呢?”
“那你找爸妈去,跟我们说不着。”
“你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处都让你占了,你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还有点良心吗?”
“是我没良心,还是我把心掏出来也维不出你们的良心来!从嫁到你们老王家来,我啥干法,你眼瞎了,看不着。做吃的买穿的,天天伺候爸妈,还落个没良心!是我没良心,还是你们没良心!”
王大伯听了,生气地道:“你们有什么事说什么事,不要打仨挂俩的,我们没说你没良心。”
夏瑶一听,更来了气,道:“还等你们说啊,你女儿这不替你们说了吗?”
王大娘一听,你们说你们的,不应该扯上公公婆婆,便道:“夏瑶,你这就不对了,灵芝不对,你说她的不对,你不能捎带上我们啊!你对我们好,我们知道,那我们对你也不薄吧?”
夏瑶也大叫道:“好不好,你们心里明白。我们这样伺候你们,不也分一套房吗?你女儿管过你们什么,不也照样分了一套房吗?这叫对我们不薄,那要薄还要怎样?这话不逼急了我不说,你们既然逼着我,我不得不说。我从进你们老王家,得过什么好处,吃苦受累找着我了,有好处得往后靠靠。”
王大娘听她说得太过分,便道:“夏瑶,你说话不能昧着良心!你到我们老王家是吃苦了受累了,可我们对你也够意思。别的不说,就说你住院做手术,那可是二、三十万啊,我们是求爷爷告奶奶地到处借钱救了你一条命……”
没等王大娘说下去,夏瑶便吼道:“那是我命大,要不早死了。”
王大伯也道:“夏瑶你不能那样说,你命大,如果不做手术,你活得了吗?”
“噢,你们是一家子人都朝着我来了,还说对我好,就这样的好法。我在你们家这么多年,我算知道了,你们老王家没一个有良心的,都是白眼狼!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从今以后,我和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说完,冲出门,“呱”的一下狠狠摔上门,扬长而去。
夏瑶走了,灵芝愤愤地说:“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孝顺的儿媳妇,没把你们的家产都霸了去,向你们示威呢!”
王大娘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道:“这夏瑶怎么这样了,借钱给她做手术,十多年才还清,哪有这样没良心的,还说她命大……”刚说到这里,只见她声噎气塞,浑身颤抖,身子往后一挺,背过气去。
全家人这才吓傻眼了,什么也顾不得,赶忙把她送进了医院。
经检查是主动脉夹层破裂,这种病非常危险,死亡的概率也非常高,如果不及时治疗的话,据统计1周内的死亡率高达50%,一个月内的死亡率在60-70%之间。除这些,即使是患者存活了下来,也会因为假腔的扩大和压力的增加,真腔血管的血流量降低,则会导致主动脉所供血区域的脏器缺血。
王大娘躺在病床上,灵芝和晓峰在陪着。看到母亲在病床上躺不住,翻过来掉过去的,手一会儿摸摸心脏部位,一会儿摸摸心脏部位,那部位一定很痛,那部位也正是主动脉夹层破裂的地方。
灵芝关心地问:“心脏那地方痛吧?”
王大娘痛苦地点了点头。
“刚才问大夫来,说输液里的药有止痛的,怎么不管事呢?”
晓峰道:“那是灵丹妙药,输上就管用?怎么也得慢慢管用吧。”
灵芝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母亲那疼痛得变了形的脸,心里格外难受。想想,都怪自己,大过年地问那钱作什么?怪就怪自己心眼子太直,见着晓峰他们两口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爸妈的房子占了,才知道,原来在没占以前,晓峰就偷偷划出一块写上了他儿子的名字,这占房子才露了馅。爸妈的房子占了,分两套楼房,她和晓峰一人一套,这也算公平。不,这不公平,晓峰提前已经占了一套了。即便这样,她也没说什么,这是爸妈的意见,父母的财产给就要,不给也不争。可就这样,他们两口子还不知足,就想把爸妈所有的家产都独吞了。这楼房的尾款早就发下来了,据说晓峰拿着呢,想要占为己有,她这才不得不问问。没想到这一问,什么也没问出来,还把个老妈问进医院来了,大过年的,让老妈躺在医院里过年,这不是自己的罪过吗?他们都独吞了一套楼了,那点儿尾款算什么啊!就怪自己性子太直,有啥说啥,一点儿也不会拐弯。为自己这直性子吃了多少苦头了,可怎么就吃一百石豆子也不嫌豆腥气呢?自己真是属猪的——记吃不记打,吃多少亏了,也不长记性。
晓峰看着母亲那痛苦的脸,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他觉得姐姐就不该问,你平时不赡养爸爸妈妈,给你一套房子,不跟白拣的一样吗?还不知足,还争这争那的,也太不知足了。夏瑶说得也没错,平时都是我们伺候爸妈,家产就应该是我们的,你一个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有什么争的?给你,那是高看你了,你还不知足,真是人心无举蛇吞象!这回好了,把妈气到医院来了,你老实了。
王大娘一会儿疼得心脏像撕裂了似的,心想,还不如一下子疼死了,省得受这罪。疼稍微缓解一点儿,夏瑶那狰狞的面目便出现在眼前:“那是我命大,要不早死了。”这句话,又像刀子似地戳进她的心窝里。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不做手术你能活吗?我还债那十多年,省吃俭用,你不知道吗?你怎么会昧着良心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她对我们那样好,都是装出来的,是哄我们的,是为了我们的家产。灵芝说的也不一定不对,三套楼房你占了两套,还不知足,还想都独吞了?她又想到,自从占了房说分给女儿一套楼房,夏瑶就立即变了个人似的,对我们不理不问,对灵芝更是冷嘲热讽,三七二八的话不断,还是灵芝有涵养,没理她,要不早打起来了。灵芝这次也是实在憋得受不了了,才和她吵了起来。灵芝说得也对,银行卡虽然是老头子的,可是晓峰拿着,分了尾款后,黑不提白不提,不就是想占为己有吗?灵芝这样说他,也不屈啊……
一阵剧痛又袭了上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下意识地用手捂着疼的部位。
灵芝看母亲手又捂在心脏部位,苦黄的脸上也立时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便心疼地说:“又疼了吧?我叫医生?”
“该用的药都用上了,你找医生有什么用?”母亲嗫嚅着说。
晓峰看着母亲那痛苦而抽搐的脸,心疼又无奈。急得他不断地在地上走动,当他走到窗前,看到外面到处都是绚丽多彩的烟花,到处都响着“噼噼吧吧”地鞭炮声,正是家家户户过着团圆祥和的年的时候,他们却困守在孤寂的病房里,不由一股悲凄袭上心来。这是为什么?他想缕出个头绪,可是如一团乱麻,越缕越乱。怨姐姐吧,姐姐只问问了楼房的尾款,原来说好的二一添作五,问问也没错。怨夏瑶吧,夏瑶确实没少伺候了爸爸妈妈,劳累了一回还没落好,还落个没良心,搁谁也受不了。那怨谁呢?怨爸爸妈妈,他们开始就说过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家产没她的份,可后来却又分给她一套房子,不必说夏瑶,就是他,心里也过不去。可按新的继承法,父母的财产儿女都有份,大姐分一份也是应该的……那到底怨谁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漫漫的长夜真难熬,王大娘痛得受不了,灵芝和晓峰看着母亲那样痛苦也心疼得受不了,再说,他俩还时时担心母亲的病情恶化,医生说这种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们多希望母亲能安全地挺过这一关啊!
娘仨一宿都没睡,王大娘虽然一宿没止住地痛,但也没厉害了,这也让灵芝和晓峰放了点儿心。
早晨,侄女小莲风风火火地跑来了,一进屋就问:“大姑,好点儿吗?”
王大娘看到小莲,不禁一阵激动:小莲是她看着长大的,小莲和她最对脾气,她娘俩是无话不说,连灵芝都妒嫉地说:“看你俩那么亲,你就让小莲给你当亲女儿呗。”母亲也不无得意地说:“小莲就是我的亲女儿。”
“我早晨去你们家拜年,我大姑父在家,才知道你住院了。好点了吗?”
王大娘感激地说:“好点儿了,让你惦记着。”
灵芝看小莲来了,便说:“你陪我妈坐一会儿,我去洗洗脸,一会儿就来。”
灵芝出去了,晓峰也跟着出去洗漱,屋里只剩下小莲和王大娘。
小莲抚摸着王大娘的手,亲切地说:“我都知道了,大姑父告诉我了,说灵芝姐和夏瑶嫂子为了点房款吵起来了。”她轻轻地抚摸着大姑的手,看着大姑的脸说,“不是我说你,大姑,活一辈子了,什么事没经历过,为这点儿事就着这么大急,值过吗?你说说,现在谁家不都这样,就说我们家,你可知道吧。我大哥二哥对我爸爸妈妈一点儿不管,除了逢年过节偶尔到那看看,平常素日,从来不去,就连我爸妈生病长灾,也不说到跟前。我爸妈都是我伺候,为了伺候我爸妈,我连工作都辞了。可等我爸妈没了,都欺门赶户地上门来找我算账来了。说我捞了我爸妈一百多万,钱都让我捞了,说我花黑心子钱,不得好报。唉,那难听的话多了,说得我泪泡着心。大姑你是知道的,我爸身体还行,可老了也竟病,三天两头地住院,那不得花钱。我妈就甭说了,在床上瘫痪了二、三年,整天药不断,你也知道,我妈好买传销药,一次就得一两万,一年买个三次四次的,工资就花净了。他们给我算账,说我爸妈一个月一千五六,花一半生活费,存一半,一年就是十来万,这十多年,最少也是一百多万。你说他们怎么说得出口,我爸妈的药钱哪年也得十来万,他们装看不着。我伺候爸妈一回,擦屎端尿,没黑带白天的,他们看不到,就昧着良心说话。说得那叫难听,我当时死的心肠都有。我就心思,你说我吃苦受累图个啥,图个捞爸妈的钱来,大姑,你说是我没良心,还是他们没良心。后来我也心思了,跟他们生那气没用,人在做天在看,世间自有公道在,他们爱说啥说啥去吧,只要他们良心过得去。”她停了停,看大姑用手摸着心脏,便说,“心脏那地方疼吧?”
王大娘费力地说:“疼,不过比昨天差点儿了。”停了停又说,“大姑都知道,你最孝顺,你那两个哥哥,让他们作去吧,老天都看着呢!”
“大姑,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人多做善事,总会有好结果的。”
“你说得对,行善积德,必有福报。”
小莲听了很高兴,又说道:“我家邻居老张家,为了分家产都闹到法院去了。老张伯三个儿女,大儿子和女儿都在外地做买卖,很少回来,不必说年节,就是父母生病了,也不说回来看看。就他小儿子赡养两位老人,老儿子很孝顺,对爹妈照顾得很好。老张叔已去世了,老张婶身体也不好,竟闹病,现在还住院呢。这不房子占了吗,大儿子和女儿听到信了,都跑回来分家产来了。说那是父母的家产,儿女都有份,并一纸诉状告到法院。开庭那天,据说是老儿子背着母亲进的法院,结果,人家老张叔活着时就写好了遗嘱,并在公证处进行了公证。遗嘱上明明白白写着,大儿子和女儿不赡养父母,只有老儿子赡养父母,父母的家产都归老儿子。法院把遗嘱一出,大儿子和女儿傻眼了。结果家产一点儿没得着,还落个不孝顺的骂名。”
王大娘也感慨地道:“什么是好的,钱是好的。”
“大姑,我说句不该说的话,要说这事,怪就怪我晓峰哥哥和夏瑶嫂子,他俩有点人心无举蛇吞象了。就说你们那房子,我晓峰哥使心计提前就分出一半给他儿子了,虽然说给你孙子了,那也是他的儿子啊。这就说他已得了一半的家产了。剩下一半,你们平分给灵芝姐和晓峰哥,这其实灵芝姐只得了家产的四分之一。可人家灵芝姐什么也没说,你们给呢,就要,不给也不争。这房子的尾款就应一分为二,人家问问怎么了?这两口子就不让了。那你不想独吞那钱,发下来你就该分了啊。你要是分了,能闹出这一出来吗?一家过日子,百家看着,谁都心里明镜似的。我这样说,大姑你可别生气。要别人我还不说呢,我见大姑就是有什么想说什么,你掂量掂量,是不是这个理。”
“大姑明白,晓峰他们是太贪了,就想把家产都给了他们,就满意了。可是,虽然说他们在跟前伺候我们,可女儿也没少照顾我们,我和你大姑父的衣服都是她给买,到了季节,不等我们说,就早早给送回来了。再说,我们生病住院,回回都是陪床,身前身后的伺候。更不必说适年过节,不少不少往回买东西。人心都是肉长的,十个指头,咬咬哪个不疼。我们也没分给她多少,这就不让。这你给大姑说老张家的事,我还真的想,如果挺过这场劫难,一定和你大姑父商量商量,立份遗嘱。这两人还没死呢,就打得不可开交了,如果我们两人没了,说不上打到什么程度呢!”
两人正说着,晓峰和灵芝回来了,小莲赶忙住了嘴,又道:“大姑,你好好养着吧,别着急,现在这医疗条件,什么病都能治好了。那我就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便走了出去。
灵芝问母亲能不能吃点儿饭,要去给她熬点儿小米粥。王大娘说不饿,吃不下。又说:“你俩去吃饭吧,别都在这陪着我了,我这有护士呢。要是不放心,你俩就轮着去吃饭。”
灵芝道:“我回去做饭,一会给你和晓峰拿来,晓峰你在这陪着妈。”说完走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娘俩,屋里又静了下来。
外面的鞭炮声仍烦心地响着,王大娘又想起小莲的话,想着一定要立个遗嘱,会免去很多麻烦。
她又看了看身边的儿子,忽然精神像有些恍惚:这就是那个乖巧、懂事、孝顺的儿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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