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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定和寒冷有缘,五十年前的那个秋天的凌晨,他生于北山根那所土坯房里,生下来后没有哭声,接生婆老宁太太在他稚嫩的屁股上啪啪啪拍了三下,他才嘤嘤地哭出声来。他爸爸按习俗出门外为新生儿子寻名字,出得门来,但见满地撒满了细银,“秋霜”俩字脱口而出,并一直伴他在镇上荡漾了五十五年。
李秋霜自十八岁起就满头花白的长起来少白头,和他的名字却也相得益彰。
在铁路站修车间工作了一辈子,没在工作中出现过任何纰漏,也没遭到过一官半职的提拔,眼瞅着就要退休了。
他的老婆是一个神经质的瘦高个儿,和他过了半辈子,对他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两口子总是磕磕绊绊的,争吵不休。
临近退休的人,班上就不再为他安排实质性的工作,以往严格要求的禁酒制度对他以及所有的老师傅就有所放松。李秋霜多年来养成了不喝酒的好习惯,但是有一次的婚宴上被人劝喝了一杯,回家倒头就睡,神经质的老婆叭叭地骂了半天,他浑然不知。从此知道了酒的妙用,但凡遇到老婆心情不好要找茬了,他就闷上两口,然后倒床就睡,老婆多年来骂惯了,现在遇到他这种不理不睬的对抗,大感无趣,就到棋牌室玩小麻将。久了,就成了固定的格局。要是赶上哪一天两个人都没做喝酒打牌的事,就都觉得别扭,于是他转身出门去打酒,她转身出门去找牌局。
不明就里的熟人们发现这两口子不再吵架了,都觉得一定是随着岁数的增长脾气都没有了,不由得感慨、感叹。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虽然同居一室,婚姻却是名存实亡了。两个人从此无话,吃饭也是各做各的,为此多设了一个灶台。在外面也都慢慢地有了各自的社交圈子。这样的局面导致了李秋霜“意外”身亡。
其实酒已经成了他的依赖,他的最爱。他经常和酒友们出入于饭店小吃,喝到几时都没关系,反正她也不管不问。
他发现自己的酒量还是可以的,多喝一杯少喝一杯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偶尔腿有些打杓,却也都安全到家了。
那天晚上和几个酒友喝过酒回家,正赶上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如羽,沸沸扬扬,行人的肩上头上都是厚厚的一层,像披挂着白盔白甲。半道上碰到几个儿时的伙伴儿,也都喝过了,但感觉没有尽兴,准备找一家烧烤店来个一醉方休。几个人来到“明都烧烤”,李秋霜望着牌子呵呵地笑着说:明者,冥也,冥都就是鬼城,正是夜店风范!
进屋抖落身上的雪花,有人说:秋霜这满头的雪一年四季都顶着,抖也抖不落。他接到:我顶着这满头雪花睡觉都睡了半辈子了。
他的头发全白,不掺杂一丝黑发,难得的是银光熠熠,很是好看。他自认为这是酒的功效,不喝酒时还是花白的,没有光泽的。
烧烤店夜间接待的大都是晚上喝醉而自认为没喝好的酒鬼,所以在烧烤店出来的人都是醉上加醉了。
这是李秋霜的最后一场酒。出来后,雪越发下得大了,他还笑话一个里倒歪斜的同伴,并要送那个人,那个人也逞能说要送这个送那个,磨叽了半天,谁也送不了谁,于是各自回家。
李秋霜摇摇晃晃走了一会儿,他觉得只走了一会儿,可是他懵了:
这是哪里啊?路为什么这么窄呀,而且一面全是铁栏杆,真的是到了冥都来了?正狐疑着,铁栏杆那边呼啸着冲过山一样大小的怪物来,眼瞅着躲闪不及,他吓得一屁股坐倒在雪地里,那巨大怪物在铁栏杆里面轰隆轰隆的过去,他酒吓醒了,很快也明白过来了:这是铁路啊,什么怪物,不就是一列火车?
既然知道是铁路,也就有了回家的方向,他开始往自认为是家的方向走去。
没有人家了,雪也停了,大地白茫茫一片,看不到街道和房舍。他原地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终于目力所及,看到几点闪烁的光亮,他想,那就是镇子了,没想到我走出来这么远,跑到野外来了。于是望着灯光处走啊走,好不容易走近了,发现又走到铁路上了。这时他觉得了冷,忽然想,我走不回去了。哆嗦着掏出手机,给老婆打电话:
“老婆,找人接我一下,我走远了,回不去了……”
“你爱回来不回来,管你!”老婆的电话无情的挂机了。
那时她老婆正在玩麻将,放下电话后一直定不下心来,正赶上他的第二个电话过来,就问:
“你在哪儿?”
他茫然的四顾了一下,说:“在,铁道,边上,好像是,三根河……”
他老婆听出来事情坏了,就推了麻将站起来给自己的弟弟打电话,央人出去顺着铁路往三根河方向寻找。她还挺乐观地想,没事,虽然雪下得大,但是天并不冷,雪也停了,往三根河方向,还有脚印,很快就会找到的。
可是出去的人从前夜十一点一直找到后夜四点,从镇上的车站顺铁路走了二十公里,连一个脚印都没有找到,再打电话,没有人接听,一直打,对方手机关机了。
天亮以后,有人在镇子的另一头,往小北方向的铁路栅栏边,发现了他,那是三根河相反的方向,路基旁边的一块土豆地里,杂乱的布满了他的脚印。那里紧挨着镇子,走上几分钟就能敲响第一家的门。
李秋霜,坐在滨洲铁路线铁路栅栏旁,带着微笑,头上顶满了白发和白雪,全身都是白的,成了一具雪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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