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农村过年，从亲手准备年货到召集亲友邻里去祠堂礼拜，虽然麻烦，但更多的是一种根脉的维系和连结。如今，这种连结越来越弱了。

我怀念农村，大抵也是因为，那是我的童年与青春，以及对它消逝的感叹与无可奈何。

最近完结的《大江大河》，被誉为中国“最土”的电视剧，因为它完整地还原了中国农村的现实生活状态，这让从农村出来的我们，代入感特别强。

宋运辉有汗渍的红背心、雷东宝的上海牌笔记本、角落里随时出现的瓷茶缸、喂猪的瓢、旧热水瓶、破脸盆等老物件……都是明显的时代标签。

如果说改革的人看到是剧中小人物身上的大历史，那对于从农村长大的我们这一代来说，《大江大河》就是我们的青春片。

01.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有一个很美的画面：夏日的午后，午睡醒来，在外婆家的小阳台上，推开窗，一眼望去，是金色的麦田。风一吹，麦浪在翻滚，一浪接一浪。清风吹在我的脸上，还夹杂着些许水稻的清香。

那是我关于农村，最美好的记忆了。

却，也不只于此。

我怀念农村，也怀念那个呼朋唤友的时刻，在村头喊一声，小伙伴三五成群就出来了。

然后一起约着下田钓龙虾、摸螺蛳，爬树打柿子，上山敲板栗，虽是跟着大人去干农活儿，但那儿就是我们的游乐园。

那会儿没有什么零食，为了一口吃的，我们啥事儿都干得出来。

在别人家收成之后的玉米地里拔玉米秸秆当成甘蔗来啃，记忆里的味道总是特别地甜。

会爬树的小伙伴在树上打青枣，年纪小的就在底下捡，还有淘气的会佯装摇树不让上面的下来。

板栗是不敢站在树下捡的，一般都躲得老远，等上面的敲完了，才敢出来。

偷东西的事我们是不会少做的，在别人的菜地里偷红薯，再去别人田里偷稻草来烧。有一次被一个小孩看到了要去告状，我们塞给他一个红薯“贿赂”他，他就乖乖地和我们一起啃了。

虽然偶尔会出现烤成炭的情况，但大多时候都是大家吃得满嘴的草木灰，嬉闹打闹着结束。再把剩余的红薯皮烧完，埋进土里，就什么痕迹也没有了。

遗憾的是，后来在大街上买到的烤红薯，却再也没有那时候的好。

对我们来说，在别人家的菜地里“偷橘子、挖红薯”是不算“偷”的，农村邻里之间默许小孩儿这样的“小打小闹”。要是偷得太多了，就“骂两句”，也就完事儿了。

这种“默许”，其实是亲邻之间的亲密和信任。

02.

“我们那会儿读书，还要翻过一座山，越过一条河。”

上大学之后跟朋友聊起来小时候，他们觉得很不可思议，甚至表示有点心疼。

但那会儿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跟朋友们一起去上学，一路上有说有笑，走山路也不觉得累。除了冬天的下雨天，小手冰凉，一只手打伞，另一只手就揣在肚子的位置取暖，两手交替进行。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这样，但我从未觉得辛苦。相反后来去了全市最好的高中，有着优越的学习环境和生活环境，却觉得累。

逃离农村、走向大城市，似乎是每个农村青年从小的梦想和追求。因为从小就被父母灌输着“好好读书，不然就回家种田”。

奇怪的是，关于童年在农村的记忆，我能回想起来的，都是一些美好的点滴。

但我母亲告诉我的，却是另一番描述。这让我不禁怀疑：她所说`的真的是我经历过的吗？

“每次回去就看着你，总是打着赤脚、在马路上哭着找妈妈。那张小肉脸永远都脏兮兮的，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给你买的花裙子，小皮鞋都穿得破破烂烂的。那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带着你走出去，不能让你在那里长大。”

于是她在我三年级的时候，把我从农村接走了。从那以后，就只有寒暑假回去。再后来，就只有过年回来吃顿饭的功夫了。

03.

父辈的亲戚们后来都背井离乡在外打拼了，整个大家族四散各地，只有过年才到阿公的祖屋重聚一堂。

印象中，阿公总爱在过年的时候翻出族谱，指着名字跟我讲：“他，按辈分你要叫他爷爷，他现在在香港，但好些年没回来了。还有这个……”

家里的书籍资料因年代久远，大多都泛黄破旧了，但唯独族谱，保存完好。阿公或许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保持对家族的维系，一年一次。

2007年夏天，阿公在家乡的老屋里去世。丧事办完，返回那天突然下了一场暴雨。追溯往事，我的童年大概是那时候，那一刻结束的吧。

自此我们的家乡也将更加遥远，从那以后，我们整个家族从未齐聚，我们已然失去了唯一可以维系的根，成为为生计寄居他乡的游子。

父辈们努力工作，我们努力读书，我们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才走出大山、走到城市，为了这个结果，我们花了22年。

但现在，我却无比怀念那个农村、那个大山，却再也回不去了。

04.

不在农村过年了，就是我童年的慢慢消逝。

现代社会很便利，我们不再亲手做年货了，在超市就能买到的东西，为何要费时费力地亲力亲为。亲邻合伙做年货，一齐为过新年做准备，而这种场景，我只能在中国的美食纪录片中看到了。

新年的时候，农村的小孩儿总是很受欢迎，因为每家每户都很欢迎小孩子来家里吃喜糖、吃饼干，借此来讨喜气、讨吉利。那种全村人合家欢的亲密感，是我步入大城市工作之后、无比怀念的稀缺品。

而如今的弟弟妹妹们，也不像我们那会儿围在晒谷子的坪地上放烟花了，手机和wifi成了他们聚会的关键词。

也许他们这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总少了那么些烟火气。

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在这个洪流之中，总会有那么些被撞倒、碾压的东西。

但这些东西对我们而言却无比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