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说出来的事实被白攸之猜对了,却落了个嘲讽,少女年轻气盛,不由得心里有些不快,挥了挥手中剑道,“我山庄子弟一向以天下之义为先,救人怎么能说得上是闲事?何况若是说到爱管闲事,道长你昨夜岂不是管得更多,那你承认你比我更加爱管闲事了?”
“义么?”白攸之勾唇,眼里却没有笑意,“闲事不是每个人都管得的,我可以,你却未必。你们自然可以以天下大义为先,而我却又未必。”
话不投机,叶卿摇了摇头。“既然如此,多谢道长昨夜相助,既然杯子已经物归原主,叶卿就不打扰道长了。”
她扬手便转身要离去,却听白攸之道:“且慢。”
叶卿回头,“道长还有什么吩咐?”
“这杯子对我非常重要,谢谢你把它还给我,我欠你一个人情。”白攸之道。
叶卿摆手,“昨夜你救了我,也救了客栈掌柜一家,我们两不相欠,早就还清了。”
“我前两日看到有藏剑山庄中人往瞿塘方向去,刚巧我也要去那边,和你顺路,可以和你一起。”
“这....”风轻飘飘地吹起了她的长发,叶卿有点犹豫。这是她第一次下山行走江湖,江湖经验粗浅,与同门失散在路上,难免担心自己在半路遇到什么危险。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华山弟子应该是她的师兄辈人物吧?他虽然昨夜出手救了自己,也确实应该有保护她的能力,可是他先是对师父颇有些微词,接着又出口讽刺自己救人的初衷,听起来就是“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的意思,自己若是一路和他走下去,岂不是少不了还要忍受他的毒舌?叶卿想到这里就觉得头痛。
白攸之却懒得等她,他已经小心地把玉杯塞回身上,径自走得远了,“不用担心,不会顺路很久的,过了今晚,明天太阳下山前我们就到瞿塘,你师门兄弟应该会在那里接应你。前面应该有地方休息,快点走了。”
心思又被看破了,叶卿吐吐舌头,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脸红,提剑赶了上去。
他们默默地行在路上。此地已经濒临瞿塘了,却仍旧依稀看得出战火肆虐过的痕迹。破败的瓦房中随意堆叠着残旧的衣物杯碟,烧焦的气味不时钻入叶卿的胸腔中,引得她咳嗽阵阵。曾经的村庄,现在已经被战火燎平,人烟不再,剩下零星可见的枯骨哀哀。叶卿遇见遇难的尸身便总忍不住去寻些破烂衣物来遮了埋了。白攸之不帮她,却也不走开,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
有尘土弄到他已经蒙了灰尘的袍子上,他也不避开,只是眼神似乎有些飘忽,不知在回忆什么事情。
“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又行了一段,叶卿终于忍不住发问。
“我姓白,名攸之。”片刻,白攸之回答她道。他望了她一眼,见她似乎在努力思考这是华山的哪一辈人物,又补充:“不用费力想了,我已经不是华山弟子,华山之中,是没有‘攸’字一辈排行的。”
“为什么?”叶卿有些小小的惊讶。白攸之的身手在她眼里,已经超出了她师门里几个同龄的师兄,更是把自己远远抛在后面。白攸之和他们全都不一样。藏剑山庄的弟子们是爱热闹的,无论什么时候,都那么具有存在感。而白攸之安静的时候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像一片落在山上的雪,干净清凉的,却不会消失不会融化。可长剑出鞘之时,便似那冰雪霎时间化成了锐刃,他便和那剑一样,散发着令人畏惧的魄力与寒意,带着掩饰不住的锋芒。
“没有为什么。”白攸之整了整衣襟,淡淡地道。
话已至此,叶卿再也无法从他身上问出更多。他们接下来不再说话,继续沉默地赶着路。
距离城郊近了,叶卿心里渐渐安稳下来,天色也眼看着由白转黑,到了再一次投宿的时间。
“这里。”白攸之轻车熟路,显然这条路已经走了不止一次。他领着叶卿穿过城郊稀稀落落的小径,来到一处颇僻静的山坡附近。山坡下有一间小小的客栈,简陋得像是普通百姓的住房。
店里小二像是白攸之的熟人,目光精明地打量了叶卿几眼,不说话。白攸之淡淡望他一眼,他便赶忙收敛了神情,领了叶卿到里面的房间。
“夜里可以放心休息,明天便到城里,应该会遇见你师门中人。”白攸之交待了一句,向外走出了房间,接着“吱呀”一声,关上了叶卿房间的门。
之后他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到客栈门口。
店里小二已经早早就打烊了。战乱的年头,客栈本就没什么投宿的人。
小二拿出一块破布抹了抹厅堂里一张油腻的桌子,随手抛给白攸之一个酒坛,白攸之半空里伸手接了,小二又从隔壁的桌子上抄过两只碗来,摆在桌上,看白攸之徐徐将酒坛启了,把碗斟满。
“一别又一年了,你居然还是那么斯文。”片刻后小二放下空碗,用袖子抹了抹嘴,盯着白攸之半是叹息地道。他拎过酒坛为白攸之斟满,又给自己碗里满了酒,举起碗来再次一饮而尽。“每次你来坐在这里,这里好像就没那么脏了,就好像又变成了后山的论剑台,可以一坐就是又一天。”
“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白攸之眼眉都不抬一下,“每次我都说得很明白,这一次也一样。你再这样下去,明年我会取道XX直接去看她,别想我再出现在你面前。”
“诶?我刚刚可什么都没说,我不过有些怀念以前那些在山上的日子嘛,喝酒论剑,好不快活,我可没说师弟师妹都很想念他们面冷心热说起话来像冰山一样的珏师兄哟。”小二一副半是猥琐半是无奈的样子看着白攸之。他搁下空碗向前凑了凑,又吸了吸鼻子,“真的,大家都很想你,真的不要回来吗?”
“我叫白攸之。那些事情都过去了,我不再是华山弟子,归云你也不必再提了。”白攸之放下空碗。和小二一来一回几句话间他已经喝了两碗酒,目光却依然清明。
他从身上掏出两只杯子,倒扣过来,放在桌上。
两只玉杯通体洁白,其中一只带着隐约的血色,赫然便是杯底刻着“卿”字,从叶卿手里归还回来的那一只。
他拿起那只杯子,用手轻轻摩挲过杯底,“告诉师父,若不是我当年愚痴,为了自己心中所谓的天下之义,阿卿…她本可以不必那样。”
“你你你你…三年了,果然师兄你还是没有放下卿师姐。”被称作飞云的小二瞥了眼白攸之手中的杯子,眼底忽然有了些凄楚之色。“一连三年你都没有提过她的名字,我以为三年了,你已经能够释怀了。原来…”他看向另一只杯底的“珏”字,那玉杯本是一对,分属于一对曾经希冀终有眷属的男女,却在此刻一只沁了挥之不去的血迹,另外一只则终年不见天日,甘愿明玉蒙尘。
白攸之不说话。是啊,阿卿都离开他三年了,他怎么能三年就释怀呢?
若不是他当年狂妄,打了那样的名义将她一个人丢在半路上让她苦等,又怎会落得人间碧落两相隔?
叶卿本来已经入睡了,赶了那么久的路,又遇见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她刚一躺下就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可意识却还醒着。所以当她在睡梦里听到头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剑,醒了过来。
有人在客栈的房顶上....倒酒。倒酒的动作甚是斯文,喝得却是极快。
叶卿推开窗。已经接近午夜子时了,夜极安静,扑面而来的泥土和花香气在月色里有别样的妖娆,连白日里可以看见的的萧瑟都冲淡了几分。
“抱歉,吵醒你了。”白攸之的声音从上方淡淡地传来。
“没事,我经常会在夜里醒过来的。”叶卿摇了摇头,才想起白攸之在上面,看不见她的动作。她想了想,跃出窗外,脚尖在墙上一点,像一只大鸟一般,无声地落在白攸之身旁。
“有心事的人才会经常睡不着,你看起来倒不像。”白攸之瞥她一眼。叶卿的脸上还带着贪恋的睡意,看起来将醒还未醒,被月色一照,倒是比白天初见时又好看了一些,不过总归是涉世不多的少女,摆脱不了那副天真的样子。
“你和师兄说得倒挺像。”叶卿凑到白攸之身旁,拎了拎搁在屋顶上的酒坛,空的。她又望向白攸之手里另外一坛,还有那只经了她手,还给白攸之的玉杯。玉杯被白攸之捏在手里,一点娇艳的红色在月光里嫣然可见。“我有一位师兄,以前也经常夜里睡不着,要拉我起来看他喝酒,边喝酒边给我讲些江湖上的故事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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