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奶奶这次扛不过去了”。
连续三年了,这样的话每年都要听上好几回。尤其是一入冬,公公和婆婆从来不敢出远门,唯恐留下奶奶一人在家,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的奶奶很疼我,高中三年一直是她陪在我身边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上了大学之后,我一直在想:等我毕业了,一定要带着时髦的奶奶去品美食、看世界,可是就在我刚上大三的那年国庆前夕,一场突如其来的胃癌,让我错过了与她相处的最后时光。
回想三个月之前,我们还一起戴着墨镜在泾河畔散步,看到河畔补丁一样的各种蔬菜,她再一次提起了我小时候拔光前院香菜的事,那时好不快活。
大四毕业那年暑假,我第一次以准媳妇的身份去了当时还是男友的爱人家,短短三天当中,和我说话最多的人除了爱人,就是他的奶奶。
旧社会的斜襟毛蓝粗布衣,黑色封脚裤,三寸金莲随着拐杖的移动缓慢有序地挪动着,系在头顶的天蓝色手帕伴着脚步的一深一浅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是这样迎着光笑歪了嘴向我走来。
闲暇的午后,她会坐在我和爱人身旁,听我们说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也给我们讲自己和爷爷年轻那会的故事,讲到激动处,声音洪亮,表情丰富,有些浑浊的双眼不时散发着光亮,时而还夹杂着手部的动作,活像小朋友讲故事那样,可爱极了。
有时候太阳毒辣,她会邀请我们去后院里坐坐。不成想,去过一次,我就爱上了这个生机勃勃的后花园。
穿过奶奶的卧房,是一间放满“古董”的杂货间。比她本人还高大粗壮的棕色土瓮,是以前窑洞被推之前,奶奶让公公从推土机下面拉出来的,她说她十四岁刚嫁过来的时候要踩在椅子上才能够到里面的面粉。
土瓮的旁边放着放着几摞有漂亮的青花瓷图案的缸,有些是像西瓜大小的圆球型,还有一些是像花瓶一样的椭圆形,奶奶指着这些家当,嘴里念叨着那些是五斤小麦换的,那些是十斤大豆换的。
这些缸的上面有两个不太醒目的洋瓷小碗,碗的颜色因破旧掉漆并不明显,但碗边缘的深蓝色边还是依稀可见。
奶奶顺手拿起来,一口吹掉上面的灰尘,一边用衣襟轻擦着,一边说:“这是盈和亮小时候的饭碗,别看他俩是双胞胎,穿的用的都一样,他俩自己的东西认得可清了。”
奶奶说着,转头望着爱人说:“盈,你认一下哪个是你的。”
爱人不假思索地拿起了上面的。
我心生好奇,这两个碗不是一模一样吗?有什么区别?奶奶和爱人都笑了。奶奶接着说:“你哥哥小时候脾气犟,一言不合就摔碗,他的碗外面有很多掉漆的地方,你看盈的碗,外面还像新的一样。”
是呀,刚才两个摞在一起,我以为上面的也同下面的一样旧呢。再看看爱人手上的碗,果然无比光洁,除了颜色有些暗淡,真得如新的一般。
在“古董”间转了一圈,知道了那些水烟、煤油灯、和银痰盂背后的故事,旁边通向后院的大门把我带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一排排的凤仙花像小哨兵一样直立于后院的两旁,离“古董“间最远的对面,一抹绿色映入眼帘,整齐的栅栏将桃树李树与菜园隔开,可是这哪儿能隔开呀,硕大的南瓜蔓早都越过栅栏,顺着桃树,直接向院墙奔去。那金黄色的南瓜花点缀在青绿的毛桃之间,显得格外耀眼。
试想,当花儿落了的时候,藤上便结出青的、红的瓜,它们一个个挂在树上,或者躲在屋檐下,衬着那长长的藤,绿绿的叶,土黄的墙,这是多么可爱的一幅画面啊!
慢慢向那些活泼的绿走去,脚下的一片片小菜挡住了去路,开着白花的辣椒、紫色的茄子、整齐的青葱,它们立在一簇簇嫩绿的香菜之间,仿佛整个后院都是香菜的味道。
一瞬间,分不清这是爱人家的后院还是我孩提时的前院,看着眼前健康慈祥的奶奶,我那个远在天边的时髦奶奶,仿佛正在朝我微笑呢。
张小晩
202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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