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不是你想象的北方
它在阿尔卑斯山以北
是分分合合的北方
北方 是无法预期的北方
不同的文化交融
艺术是纷乱的救赎
——题记
「缘起——小城布鲁日」
在文艺复兴的历史当中，“北方”一直是最特殊的地方。区别于佛罗伦萨和威尼斯，北方并非一个统一的地区。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它处在阿尔卑斯山以北，包括今天的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和法国东北部的勃艮第地区。
关于北方文艺复兴的旅程，我想带你从欧洲一座小城开始。它叫布鲁日，位于比利时西北部，是西佛兰德斯行省的省会。我认识布鲁日，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几年以前，我对比利时的认知，仅仅停留在巧克力，撒尿小童，旧货市场。唯一知道的城市，就是首都布鲁塞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当时，一位常年定居在比利时的朋友告诉我，来比利时，必去之地是小城布鲁日，那可是比利时最有故事的城市！于是，在她的怂恿之下，我在一个黄昏来到布鲁日。
布鲁日黄昏
夕阳洒下金黄色的光，照在布鲁日高耸的钟楼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似乎在现世里，辟出了一扇回归过去的大门。钟楼带着浓郁的中世纪黑暗的风格，诡谲而神秘。顺着钟楼狭窄的楼梯爬到顶层，能俯瞰整个布鲁日。天光逐渐黯淡下来，仿佛历史的门重新开启，眼前的红屋顶也好像在快速地扁平，缩小，成为了一幅画。我似乎从画里看到了往来的商队，热闹的市场，锦衣华服的贵妇和贵族们。
小城布鲁日的确有故事！15世纪，布鲁日是佛兰德斯地区贸易最繁荣，最为富庶的地方。勃艮第公国的公爵飞利浦三世将统治中心转移到这里。之后，他的孙女玛丽与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联姻，勃艮第公国通过和平的方式被哈布斯堡吞并。在这之后，玛丽的孙子查理五世，造就了哈布斯堡最为广阔的领土。查理五世是个野心家，他企图占领荷兰，于是，又开启了荷兰与哈布斯堡近百年的征战。分分合合之下，作为贸易重镇的布鲁日却持续繁荣。在这里也出现了“市民”阶级。他们企图冲破宗教权利的束缚，用金钱重新塑造了社会架构，并且引导了社会品味。
动荡的政治，复杂的社会，繁荣的经济，这一切共同催生了佛拉芒画派。在艺术的世界里，画家的笔尖上，艺术家们创造出另一个世界，它们理想的世界。
「油画——凡 艾克的隐喻」
凡艾克是北方文艺复兴的代表人物。他是第一个画油画的人。尽管在今天，我们提到西方的绘画，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油画。但在凡艾克之前，欧洲的画家们的确没人会画油画的。他们都是将蛋黄或蛋清，与颜料融合，绘制蛋彩画。而油画，则是用蓖麻油和颜料调和。与蛋彩画相比，油画的颜色更加鲜艳，饱和度更高。更重要的是，油画质地粘稠，落在画布上不会晕染开，非常适合刻画细节。因此，掌握了油画技巧的凡艾克，也是开创了北方文艺复兴“精工细作”的风格。
《阿尔诺菲尼夫妇像》
这幅《阿尔诺菲尼夫妇》像，是凡艾克的传世之作。它是画在木板上的油画作品，因此细节被展现的淋漓尽致。在这幅画中，你将会读到每个细节之处的故事。
首先，画中无一处不体现着凡艾克对细节的描绘。比如画中的主角，是布鲁日的意大利商人阿尔诺菲尼（左）。他的穿着打扮，和屋内的装饰似乎都在告诉我们，他非常得富有。凡艾克对细节的描绘在这里开始凸显，你看，在阿尔诺菲尼所穿的紫色长袍上，被缀以细密的黑色貂毛边儿；而他身边女伴的绿色长袍上，则被缀以白釉的毛边儿。根据粗略统计，这大概需要至少30只白釉的毛发才能制成，十分贵重。如果你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这些皮草丝丝分明，衣服褶皱也非常清晰。就连画的最下方，小狗身上毛发的光泽都真实还原。
其次，画中的细节都在“讲故事”。如果你足够仔细，你会发现在画面左侧，有一扇窗，窗外一棵树正值绿叶葱茏。这说明，这幅画是在夏季完成，但画中人穿了这么多，不热吗？当然热！但在当时的布鲁日，富人普遍认为，穿的越多证明越富有。所以，夏天穿貂毛，也是古人花式炫富的一种了。
再往下看，窗户下面的桌子上，放着几个橙子。橙子是意大利的水果，布鲁日没有，价格自然高昂。但阿尔诺菲尼家的橙子竟是这样随意摆放着，日常生活的奢侈程度也是可见一斑。
吊灯只燃着一根蜡烛
既然这么富有，那头顶的吊灯，怎么会只插着一根蜡烛呢？这也正是全画最“神秘”的地方。《圣经》当中，也曾经出现过一个多头烛台，但只有一根蜡烛是被点亮的。它代表着圣灵之眼。对比画中唯一亮着的这根蜡烛，这也许表示了，凡艾克将“上帝之光”请进了这座宅子，来护佑画中之人。
这根蜡烛光亮微弱，但它将观者的目光吸引到了墙上的曲面镜上。这一部分的细节让我叹为观止！将画面放大，你会看到镜中投射出阿尔诺菲尼夫妇的背影，以及作画的人，根据推测，左侧穿红色衣服的，便是凡艾克自己。而更加细致的地方则在于镜框。镜框上有十幅小画，它们讲述的是耶稣受难的十个场景。这样的“细节隐含深意”，只有弗拉芒画派的大家才能做到。
镜中人物倒影以及镜框的十幅小画
最后，凡艾克的细节，不仅是叙事，更能表达情绪。在镜框上的十幅小画，右边的五幅，画的是耶稣重生。它靠近画中的女性。这表示，在这幅画创作之时，画中的女性也许已经因为难产身亡。而左边的五幅，画的是耶稣受难，它靠近画中的男性，这表示，丈夫独留人间，正遭受着对亡妻的相思之苦。
凡艾克就像一位15世纪的摄影师，他忠实地反应细节，给了今人还原那时生活的想象基础。那些深藏在细节之中的情绪，更像是赋予画中人恒久的生命力，让它们的灵魂穿越百年，告诉你，他们的心境和故事。
至此，我想你大概能体会到，北方文艺复兴的细节其实是有生命力的。而除了凡艾克的油画，艺术家丢勒的版画，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刻在木板上，再一次用细节记录了年代。
「版画——丢勒的理想国」
丢勒自画像 分别为 13岁 22岁 27岁
丢勒的身上有很多标签。翻遍文艺复兴的历史，大师们都相当低调，一些巨匠甚至连个正脸都找不见。但只有丢勒，能让你感觉到他曾真真实实地存在过；并且轰轰烈烈地刷着存在感。从13岁起，他就开始给自己画自画像。可以说是西方绘画史上，最会给自己拍“证件照”的画家了。而他的天才之处，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普通人画自画像，往往只露出一只手，因为另一只手要拿着画笔，自己看不见。但是丢勒的自画像，很多是把双手都画出来的，这表示他对图像的记忆能力超强。
丢勒《玫瑰圣母》木板油画
自画像还不够，丢勒甚至直接把自己放进“神迹”当中，像是这幅《玫瑰圣母》，右上方靠着树的就是丢勒本人，他不仅把自己画进去了，还让自己穿得金光灿灿。可谓是刷存在感届的翘楚。
同时，丢勒也是个“闲不住”画家，他秉承着“世界那么大，翻山去看看”的人生信条，成为了北方画派第一个翻越阿尔卑斯山，学艺意大利的画家。在旅行途中，他还顺便记录了自己看到的一草一物，这些多是用水彩画或素描来完成的。有了南下游学的经历，丢勒的作品当中便融合了北方的精工细描，与南方佛罗伦萨画派的科学严谨。
丢勒的水彩作品
看了这些作品，我忽然能理解他为什么自恋了。毕竟，丢勒真的是多才多艺。你看，油画，水彩画，素描，无一不通。但真正令他传世至今的，则是丢勒的版画。版画，相信中国人都不会陌生。当时，从中国的印刷术传到欧洲日耳曼地区，很快就发展成了版画技术。同印刷术一样，版画在欧洲主要是用来印刷书中的插图，基本作用传播文化。而在丢勒之前，版画一直是一种技术；丢勒的意义就在于，他将技术，变成了“艺术”。
版画的形式共有三种：木刻版画，铜刻板画，和蚀刻板画。丢勒最著名的作品是《忧郁》，这是一幅蚀刻板画。蚀刻板画是在铜板上涂一层厚厚的蜡，用尖针将图案刻在蜡上，把不需要的部分细细剔除。再将整块铜板浸入酸液，这样，那些无用的部分因为没有蜡层的保护而被腐蚀掉，留下的部分就是作品本身。
丢勒《忧郁》蚀刻板画
在《忧郁》当中，我们能看到丢勒的理想国。画中主体是一个健壮的女子，她长着翅膀，有可能是位天使。她正用手托着腮，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旁边，发呆的丘比特和打盹儿的狗，让整幅画透露着沉闷的安静。人物背后，有很多零散且彼此不相干的物件，像是沙漏，天平，梯子，多面体，锤子和木匠用的刨子。这些物件寓意着什么？到今天都是未解之谜。人们唯一知道的，是女子身后的那块数字板，就是数学史上知名的“丢勒幻方”，其最下方的15，14两个数字，正是丢勒母亲去世的年份，1514年。所以，画中女子是在思念母亲吗？还是，她借由这些凌乱的物件，在思考人存在的真实意义，和这个世界存在的真理？这些都不得而知。
未知，正是丢勒在自己的理想国周虚构的景象，它与神的世界无关，却又超然于人的世界。而这答案，也只有丢勒自己才能告诉我们吧。
小城布鲁日
「尾声」
今天的布鲁日，我只能感受到悠闲，安静的小城生活。她那么与世无争，我怎么也找不出她曾经热闹繁盛的气质。这些伟大艺术家的作品，也很多流向世界各地，远离了小城。午后，在布鲁日的集市广场晒着太阳，喝着啤酒，猛一抬头，当我看到旧时的建筑，有那么一瞬间，喧嚣热闹的人声穿过耳边。世事沧桑，当繁盛归于宁静，我们也只有在细节之处，去体味，复兴的光芒了。
至此，文艺复兴的旅行就结束了。当然，我的文章只囊括了很小的部分。除了绘画，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音乐都值得一探。当然，人生在世，旅行的脚步不会停止，阅读的眼睛也不会停止，那就让我们且行且珍惜，下一段，再续。
我在北京 9月16日 天气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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