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克庄(1187-1269),初名灼,字潜夫,号后村居士,莆田(今属福建)人。词人,诗论家,南宋末文坛领袖,是辛派词人的代表之一,词风慷慨豪迈。因其寿长,所以官位最高,取得的成就也最大。他还是《千家诗》的最初编选者,著有《后村长短句》等文集。
卜算子
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
道是天公不惜花,百种千般巧。
朝见树头繁,暮见枝头少。
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风吹了。
蝶衣轻:形容海棠花瓣状如蝶衣般轻盈。
刘克庄词风粗旷豪放,这首意为吟诵海棠花的《卜算子》却为婉约一族,词文明白如话,空灵跳动,似是作者一时即兴之作。
但如果了解了刘克庄的生平,就不难味出有题外之言。
他早在入仕之初,就因所作《落梅》诗中有“东风谬掌花权柄,却忌孤高不主张”之句,被御史弹劾,遭到免官押归的处罚并由此累废达十年之久。后来的宦海生涯又屡历坎坷挫折,曾经抗金复国的的豪情壮志随着“年光过尽”,终于消磨殆尽。
于是,一腔愁怀以及对当权者迫害、摧残人才的不满,都寄予到“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风吹了”这般含蓄的郁愤中了。
不过,撇开可能的影射,单就海棠花的神韵风姿,这首词也描摹得十分细腻精准。
因为这首《卜算子》和李清照的《如梦令》,我特意于新居香溢澜桥竣工前在院子东南角植了一株垂丝海棠。每年仲春时节,我总有个习惯,就是起早到院子里,静静地观看海棠花开。
起先,枝叶间只是点缀了星星点点的几枚淡红,娇嫩的韵致恰如元好问所言“小蕾深藏数点红”那般,但三两天一过,竟然变得满树猩红了。接着,薄如蝉翼的花瓣开始羞答答地撑开,显出金黄色的花蕾。不消几日,花丝如绒毛展开垂下,圆形的花瓣随即尽数盛开,于是东南角粉红一片。
可惜它的花期太短,往往只有半月左右。最让人怜惜的是,一旦风雨侵凌,如羽毛般轻盈的花瓣立即萎缩或随风翻飞,飘落至院庭,剩下一树“绿肥红瘦”了。
或许正因如此,偏爱海棠的苏轼才会挑灯高照,吟哦出“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的佳句,硬朗豪气如辛弃疾也有“忍泪觅残红”的忧伤了。
因为海棠花一般开在清明节前,记得2017年海棠花刚刚零落成泥后,我还颇有感触写了一首《清明忆父亲》的小诗,如下:
乍暖还轻冷,落红满园庭。烟雨近清明,中酒常思病。滔滔东逝水,一刻不留停。
才是芳菲色,转眼春将尽。落叶聚还散,人去焉复生。寂寂分水墩,悠悠思父心。
备注:分水墩,位于今宜兴市周铁镇分水村,与武进、无锡接壤,村后有小茅山“燕子山”,山上建有公墓,南临竺山湖,可谓青山绿水,风水宝地。我父亲就长眠在那。
下面接着看他的辛派代表作。
沁园春·答九华叶贤良
一卷阴符,二石硬弓,百斤宝刀。
更玉花骢喷,鸣鞭电抹,乌丝阑展,醉墨龙跳。
牛角书生,虬髯豪客,谈笑皆堪折简招。
依稀记,曾请缨系粤,草檄征辽。
当年目视云霄。
谁信道、凄凉今折腰。
怅燕然未勒,南归草草,长安不见,北望迢迢。
老去胸中,有些垒块,歌罢犹须著酒浇。
休休也,但帽边鬓改,镜里颜凋。
沁园春:双调,一百十四字,上片四平韵,下片五平韵。另有变调若干。
九华:九华山,位于安徽青阳西南。叶贤良:作者好友,生平不详。
阴符:即《阴符经》,古兵书名,相传为黄帝所撰,言虚无之道、修炼之术。二石(dàn):古代计量单位,约为现在的二百四十斤。玉花骢(cōng):又称菊花青,是一种良马,曾是唐玄宗的爱骑。电抹:形容宝马飞奔,迅如闪电。乌丝阑(lán):书写用纸。古时纸笺画黑色细线为格,故称。龙跳:比喻书法笔势纵逸雄健。牛角书生:指李密。《新唐书·李密传》记载,李密投靠包恺时,乘牛而行,牛角上系《汉书》,边走边读。后人以书横牛角比喻勤奋读书的人。虬(qiú)须豪客:指唐传奇小说《虬髯客传》中的人物虬髯客张仲坚,为豪迈卓异之士。折简:亦折柬、折札,言其礼轻,随便。请缨系粤:用西汉终军请缨出征南越事,粤,同越。檄(xí):下文书征讨。
词意:
胸怀一卷《阴符》,能开二石硬弓,能提百斤宝刀。扬鞭梢响,骏马吐气,疾奔如电;铺开纸笺,醉中挥毫,游龙跃跳。笑谈往来的都是文武全才,一纸书信定能召之即到。依稀记得,曾主动请缨出战南粤(越),草拟檄文前去征辽。
想当年我傲岸不羁,目视云霄,谁肯信,如今却凄惨得为了五斗米而折腰。草草南归,未能在燕然山刻石记功令人十分惆帐;引颈北望,长安迢迢,在万里之遥。年华已老,胸中郁结的不平之气,高歌后仍需借酒把愁消。罢了罢了,帽子两边早已鬓发渐白,镜中容颜日益憔悴衰老。
此词虽用典较多,但并不生涩粘滞,相反自然流畅,融会贯通。它以深沉豪迈的笔调,通过对比手法,形象地刻画出一位兼具文韬武略的少年豪侠走向烈士暮年的悲慨郁勃的心路历程,成功塑造了一位爱国志士欲建功立业却时不我待的带有悲情色彩的英雄形象。
全词韵律顿挫,兼具苍凉悲壮、豪雄奔放的格调,吟诵再三,更觉荡气回肠。
刘克庄与刘过、刘辰瓮同为辛派中人,但其词风与辛弃疾最为接近,这与他长年外放羁旅更多接触社会黑暗现实分不开的。
南宋后期,政治更加黑暗,国势愈发衰微。不仅淮河以北地区始终不曾收复,而且逐渐崛起漠北的蒙古亦时常骚扰犯边。作为一个关心祖国命运而又在政治上屡受打击的文人,他也曾仗义执言,抨击时弊,弹劾权臣,但位卑言轻,总归无济于事。
于是,对充斥朝野的文恬武嬉现象的痛恨,对南宋朝廷苟安妥协的投降路线的不满,空怀一腔爱国热情却又报国无门的孤愤悲怨,便由此而倾泻到他的一首首诗(词)行里,且字字似刀剑,句句有金石之声。
比如他《贺新郎》中“老眼平生空四海,赖有高楼百尺。少年自负凌云笔。把破帽、年年拈出。”等等,无不笔力遒劲老辣,气格疏狂雄肆,将豪放之词的艺术风格推向了更高的境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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