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

　　美葬礼这一天，天空似乎沉默了，只顾簌簌落雪，一丝风都没有。天地都是灰白一片，望不清尽头。

　　似乎一切都被短暂的隔绝了。

　　一位中年男子似乎受不了压抑的气氛，缓缓走到门外，看着雪花，抽起烟。另一个男人出来了，站在抽烟的男子身边，看起来也是出来透气的，脖子上还有蝴蝶刺青。刺青男看了中年男子，迟疑一下对他说：“我看到您为麻美送了白玫瑰，这是她最喜欢的花。”

　　“是啊，白玫瑰代表纯洁，就像麻美。没想到现在看来竟也是死亡之花。”中年男子伤感的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是白先生。”刺青男说。

　　“你认识我？”中年男人立刻努力辨认了一下刺青男的面庞，并不面熟。

　　“我给麻美送的也是白玫瑰，我是阿龙，麻美曾经的男朋友，您是她的初恋，我听麻美说过的。”

　　“哦，原来是这样。”白先生觉得有点尴尬，烟灰都忘记弹掉了。麻美，他在心中回荡这个名字，似乎想唤回曾经的记忆，记忆还在，只是太遥远了，或爱或恨，对他都早已造成不了任何威胁。他现在来参加葬礼似乎也是曾经的最后一丝执念在支配，他实际上没有必要来的。

　　“总之您来了，麻美在天之灵也会很高兴的，可是为什么不在她活着的时候来看她呢，她是那么想您，您看着我，麻美就是因为我长得和您有一点像才同意做我女朋友的。”

　　白先生再次端详刺青男，确实眉眼脸型都有一点像自己。想不到麻美她……

　　“唉，麻美她还好吗？”白先生问完就后悔了，伊人已去，过得好与不好都没有意义，何况同自己早已无关。

　　“听说是煤气自杀，倒是没有痛苦。”阿龙看向天空，白先生知道他是不想让眼泪流出。

　　“你也不是她最后的那一位是吗？”

　　“是的，我们已经两年也没联系了，如果知道她这么不开心，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走。那么，您能告诉我您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知道麻美爱得这样热烈，我不会去招惹她。”

　　“招惹？你这个人说话好不负责任。”阿龙从他简单的对话中就似乎能看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白先生把手举到胸前，表示歉意。麻美的形象渐渐清新起来，他记得她喜欢白色，也喜欢雪。心头划过一丝温柔，可是一转眼就变成了孤寂和寒冷。

　　“是我骗了她。”白先生继续说道。

　　“还是读高中的时候，麻美是我们班的班花，说实话我并不明确是否喜欢她，可是追到她毕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我们在一起，相安无事的相处到高中毕业，虽然她成绩不好，当时也并未在意，我也清楚她并不是除了美丽一无是处，只是她太不自信了，什么都做不好。和我在一起似乎很安心，越来越胖，曾经的美丽也不见了，我很清楚她不是可以和我结婚走下去的人，却没有勇气赶走她，只好不断冷落她，让她自己走。”

　　不知白先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不是充满悔恨，阿龙轻轻的摇摇头。

　　“她还是不走，她不明白一切到底怎么了。天啊！我们本是同龄人，但是她似乎并没有接受现实社会的残酷……她……她是那么信任我。”

　　白先生突然嗓子痛得说不出话，他也是第一次站在成熟以后的角度回顾她们的感情。他重新点燃一支烟，继续说道：“那是一段不开心的记忆，后来我也很少去想，现在想来也是灰色的，无休止的争吵，她吵架也是和小孩子一样哭闹，也不会摔东西，只会伤害自己。可是你知道的，如果不喜欢一个人，眼泪都不会让人觉得伤心只是腻烦，那时候我心中充满自我，我离开了所在的城市，去了外地，谁也没想到最后那一次见面竟是最后一面。”

　　“您说的好简单，可是您不知道这却成了麻美一生忘不掉的痛！”阿龙目光凌厉，直视着白先生的双眼，后者低下头。阿龙继续说道：“您走以后麻美来到了我所在的公司工作，拿着最低的薪水，做着最累的工作，住着环境最差的房子。她拒绝了所有的同情，一个人将所有的悲伤隐藏心底，可是眉角眼梢，无一不是悲伤的。我们的老板说她充满丧气，没到三个月就把她辞退了。我是她离开后才和她联系上的，很惊讶她竟然那么快的接受了我，那时候她的目标很简单，就是通过我来忘记您！”

　　“相处久了就会有感情的，麻美正如您所说，一旦爱起来就会忘记自己，甚至我都不知道她爱的是我，还是像您的我。两年半时间，她计划着和我构建家庭，积极储蓄，为我买名牌，自己却从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阿龙终于忍不住出声的哭了起来，男人的哭声尽显哀凉。想起麻美穿着破旧衣服的样子，白先生的泪水也是从眼珠里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却把手帕递给了阿龙。

　　阿龙声音都变了，继续说道：“我们以为生活可以就这样简单的走下去，可是见过我父母之后，我父母坚决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她也只是比我大四岁而已啊！她没有任何挣扎的离开了我，而孝顺的我竟然也没有去寻她……我的罪恶更深，我明知道她受过伤却再一次让她失望。后来她过得怎样就不得而知了，还会怎样呢？已经到了自杀的地步，女孩对美好爱情的憧憬怎么受得了连续的打击和摧残！”

　　天空更阴暗了，压迫着人们想起过往的幽怨和罪恶。

　　“我觉得我早晚会遭到报应！对，是报应。我现在的女朋友年轻貌美，和我合适，可是我并不安心，总觉得缺少什么，也从未想过结婚，我已经很难再爱！……那么白先生您呢？已经有了孩子吗？”

　　“是的，我的孩子今年已经七岁了。”

　　“您爱您的妻子吗？”

　　“当然，只是主动伤害过一个人，无论以什么样的名义和结局，从此以后自己的人生都会背负枷锁，不再纯粹。”

　　沉默一阵，阿龙说：“我曾幻想可以用金钱赎清我对麻美的亏欠，可麻美偏偏让我怎样也寻找不到，她的冷漠似乎是在对我说她对我的感情是对我的施舍，而施舍的东西是不需要还的，而现在她连自己的命都还给世界了！”

　　“再久的岁月也赎不清我对麻美的谎言，本以为我来参加她的葬礼是一种救赎，没想到反而让我看清了我的罪恶，麻美被我影响的不止是爱情，还有前途。她本来是可以考艺校的，她唱歌是那么好，可我怕她离开我，几句甜言蜜语，就让她信以为真的乖乖留在我身边，而我却离开了……我骗她说我未来会很有钱，我骗她说我会带她周游世界，我骗她说我们会生很多孩子，我骗她说……我爱她……呜呜呜……”

　　“请您不要再说了白先生！”阿龙拍拍他的肩膀，白先生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远处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抱着一束灿烂的向日葵走来，在漫天大雪中那样耀眼。

　　“站住！你是参加麻美葬礼的吗？拿的是什么破花？不知道这是对死者的不敬吗？！”阿龙愤怒的说，已然成了葬礼的捍卫者。

　　“你是谁？麻美的什么人？”白先生此时是另一位捍卫者。

　　“我……我是她……我谁也不是。向日葵……只是我希望麻美能够阳光快乐起来 。”不速之客闪烁其词。

　　“你说你是谁吧！她已经不在人世，我俩都是麻美曾经的男朋友。”

　　“我……我是她……不不不……她是我情人。”

　　“XX！你意思是麻美是小三？！”阿龙说着就向不速之客打去，后者刚想跑，被白先生及时拦下了，向日葵掉落在地上。白先生拧着他的胳膊，阿龙一手揪起他的衣领，另一只手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大喝道：“说下去！”

　　不速之客颤抖着说：“她明知道我是有婆娘的，还是自愿同我在一起，她自愿的。就像她自杀也是自愿的，不关我的事啊！”

　　阿龙已压抑不了自己的愤怒，抓住他的头发就向地面拉，同时用膝盖狠狠地撞击他的鼻梁，一声惨叫过后，又用胳膊肘死命敲击其脊梁骨，把他打到在地又要去踢他的头，在一旁看着的白先生脸色阴郁，给他拉到一边，阴沉着问：“你是不是也这样打过麻美？”阿龙动了下嘴唇终究没有回答。

　　此时不速之客满脸鲜血，他衣着光鲜，虽然品味一般，但也能看出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殴打，自知跑不掉，竟然大哭起来，全然没有了形象，边哭边喊：“你们放了我吧！我孩子前天刚出生啊！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们有了新生男婴谁还会选她啊……现在孩子一定在想爸爸呢！让我走吧……”

　　“嗯？前天，前天不也是麻美出事的那一天嘛！你一定是对麻美许诺了什么又没有兑现，让她自知已然是输的情况下替你做出了选择！这一次，可是她连这个世界都不要了啊！让我们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了！你呢？沉浸在儿子一天天长大的欣喜里，你会体会到麻美日渐寒冷的心灵和尸骨吗？生命中没有什么是没有意义的，一切悲伤都有因果，你的安逸和快乐是麻美用丧失生命的痛苦为你选择的，而麻美的痛苦是你对她虚情假意带来的希望造成的，享受一丝安宁就要付出一丝痛苦，所以收起你那虚假的向日葵，付出你的真心吧！白先生，您有没有听过‘人祭’？”阿龙的声音冷静而可怕。

　　“把活人杀死，同死者一同入葬？”白先生声音有点颤抖，隐约觉得不妙。

　　“没错，这是对死者最高级别的尊重，以及最诚挚的……歉意，而我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白先生，我在那边等你。”阿龙突然眼中充满了杀气，揪着不速之客的头发拽向街角的胡同……

　　白先生迟疑着脚步，终究离开了。

　　雪越下越大，跌落在地上的向日葵被掩埋，世界恢复了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