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阴沉沉的，昏暗笼罩着这片土地，无情的北风裹着细雪洋洋洒洒从天而降。
他躺在用自己鲜血而浸润的泥土里，眼神涣散，盯着天幕，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放慢了呼吸，以求减轻自己腹部的伤痛。
一片雪花盘打着旋飘在了他的脸上，忽然，他干裂的嘴唇微张，似乎在说些什么，继而又微笑起来。
雪渐渐大了，终于埋没了这个可怜人的身躯。
一
“本郡主才不会放过那个狐媚子的！我们走着瞧！”
年芳二八的少女身着胭脂金丝月季襦裙，个性张扬跋扈，是她留给他的第一印象。接着和衣服一样颜色的绣鞋重重地踩在了他的背上，不疼。
等少女登上了马车后，他才缓缓地直起腰，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衣服上的土，低着头思绪放空地跟上车队。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王府门口，少女又气急败坏地从车上跳在了他的背上，但是动作过急，没踩稳，身形踉跄了下。
四周侍女立即如受惊了的蜂群，连忙聚集上前搀扶。他惊慌失措，头紧紧贴在了地面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入地面的灰尘中。
少女回过头，上前恶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依旧跪着不动，只是颤抖的瘦弱身躯和紧握的拳头出卖了他。
看着他卑微的样子，少女不屑地哼了声，转身欲走时，忽然又觉得奇怪，回过身皱眉道：“喂，你是第一个惹到我而没有向我求饶的。”
少女眨着眼睛，似乎忘记了刚刚的不快。
一旁的侍女连忙殷勤道：“郡主，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少女似乎有些感兴趣，她只见过不会写字的，还没见过不会说话的。
礼部左侍郎家的蠢儿子，就连字都不会写，但他却会说话，整天叽叽喳喳惹人烦。只是没想到还会有人不会说话，他定是个比豚还蠢笨的人。
“你抬起头来。”她命令道。
他只能照办，只求郡主不要把他赶出府挨饿，可是他甚至连一句求饶都说不出来，只能祈求地看向她。
看清了他的脸，少女愣了愣，虽然他脸上沾满了尘土和汗水，斑驳一片，但还是掩盖不了他五官的清秀俊俏。
他那如小狗要被丢弃般可怜的眼神让她动了恻隐之心，于是便不在理会，转身提裙踏入了郡主府。
二
自那天被小郡主训斥之后，他如往常一般在府里干着杂活。
府上其他下人都嫌弃他是个哑巴，也没人来找他说话。他也不在意，只是闲下来时会微微出神，看着天，想着过往，回忆着那流浪时糟糕如烂泥般过往里的一丝丝微甜。
回忆起挡在他身前的小小身影，她明明自己很害怕，却要坚定不移地护在自己身前。瘦小的身躯微微颤抖，巷口的夕阳却拉长了她映在地面的影子。
小桃总是护着他，即使他是个哑巴，也常常和他一起挨饿。
“那个哑巴过来！郡主要出府了！”
他微微回神，放下手中的扫把，紧跟着主管侍女做准备。
说是准备，小郡主受邀游湖，他只需收拾干净衣服跟着走就行。
到了地方，小郡主踩着他的背下了马车，看着宽广的湖面，小郡主心情颇好。
微风吹褶了微蓝的湖面，泛起一阵阵波纹，几只白鹭在远处悠悠鸣叫，细长婉转。正是轻风柳嫩，山云鸟啼。
小郡主放眼，一眼便看到了她的靖安哥哥，刚想上前打招呼，却见他身旁围着那个“狐媚子”。
她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他担忧地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却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痛恨起不会说话的自己，上天不肯给他用言语安抚人的机会。
游湖的一路上，小郡主拼命地挤上前和她的靖安哥哥搭话。可是她不知道她的靖安哥哥早就被那个狐媚子勾跑了。
天色渐晚，归鸦呜啼。小郡主一个人被狐媚子叫到了湖边，他被留在了离她稍远处。看着小郡主单薄的身影，不禁微微担心，背弃了她的叮嘱，悄悄地向她走近了些。
忽然，只见那女孩推了小郡主一下，他心惊不已，本能地用尽平生力气跑上前。小郡主中心不稳跌入了湖中，他想也不想跳了下去，幸亏岸边水不深，他一下子就将小郡主推了上来。
还没走的人听见了动静连忙围到了湖边，小郡主吓坏了泪眼朦胧地抱着他。他更是心疼坏了，只能用手轻拍她的后背给予安抚。那女孩向一旁的宋靖安哭诉着：“是小郡主，她本想推我，但是我躲开了，她就自己掉到了湖里。”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小郡主！他想辩解，回应他的只有喉底发出的刺耳的呜呜声。
女孩没想到他竟是个哑巴，看着他阴翳狠毒的眼神，还是害怕地躲在了宋靖安的身后。
看到如此情景，宋靖安没想到小郡主竟然企图伤人。他厉声呵斥道：“别以为你是平南郡主就能如此放肆，本以为你只是性子顽劣，没想到你的心竟然如此歹毒！”说完便拉着他心爱的女孩远离这内心肮脏不已的人。
怀里的小郡主终于忍不住，放声哭泣起来。她知道，在怎么解释她心爱的人都不会相信她。
老天啊，你为何如此无情？
他眼角微红，湿淋淋的发丝和衣服黏在皮肤上。
又一次，为什么总是这样，他拼命想守护的人总是会因他的无能而受伤。
三
他因救了郡主受了优待，被派到郡主身边听候差遣，侍女小厮们眼红不已。
自从他被调到她身边来，小郡主就经常发现他经常会盯着她的点心发呆。
小郡主心情好时，也会赏他一些。
他小心翼翼捧着珍贵的点心，心中不免酸涩，他之前听过小桃说过她也想尝尝糕点的味道，那一定要比玉米杆子还甜。
几个月后，宋靖安的父亲上疏，平南郡主年龄适宜，可嫁于北国和亲。皇帝微微思量，摆了摆手，准了。
永安六年，平南郡主贤良淑德，封康乐公主，适婚龄，嫁于北国，以求两国永世结好。
她出嫁随行的人里有他。
他高兴坏了，可是别人却说他傻，还不如留在京城到下一户富贵人家当差，他笑了笑，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
马车后面跟着长长的嫁妆，走向严寒冰冷的北国，谁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而阴谋的乌云悄悄地笼罩在了单纯的平南郡主身上。
她永远都记得那日，回想起来血腥味似乎还缠绕在她的鼻翼间。
她只知道，她们的车队被一群土匪袭击了，她的侍女都死了，只有哑巴带着她一直跑，一直......
但是还是被那群野蛮人抓住了，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胁的滋味。无论她如何祈求那些人，甚至搬出了自己的身份，许诺他们放了她之后会得到他们此生享受不尽的荣华，但是他们仍是把她和哑巴分开关了起来。
不知道这是第几天，虽然不少吃喝，但是她形容憔悴不堪。她的衣裙早在逃跑时被勾破，头发早已散乱不堪，论谁也想不到，这位竟是那南国高高在上的平南郡主。
她被关在破陋不堪的茅屋中，身体蜷缩成一团，北国的夜真是寒冷......
曾经她期望着南国或者北国的人来救她，可是随时间的流逝，从失望到绝望，她早已失了念头，只想活下来。
透过简陋的屋顶缝隙，她仰望着漆黑的夜空，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之前的恣意。
四
门，轻轻地被推开。
借着远处土匪们生的火光，是哑巴！他没死！
哑巴走到她的身边，半跪下来，与她平视。他眼睛里却是藏不掉的喜悦。
他们逃跑了，但是却很快地被那群野蛮人发现。他牵着她的手，坚定不移地迈开每一步。
小桃啊，你要保佑我！他咬紧牙关，拼命向着黑暗中奔跑，一刻也不敢回头。
手上被包围的温暖直达她的内心，要是逃出去了，她就再也不回南国了，她要和哑巴永远在一起，在北国生活，每年都要和他一起看雪，她想。
身后追赶的人似乎厌倦了猫抓老鼠的游戏，他们呼喊着、威胁着，最终放了箭。
闪着冷光的箭破空而来，带着寒冷和无情，射穿了他的大腿。
她哭了，无措地看着他忍着痛苦的样子，她好恨自己的无能。嘈乱声越来越近，她想背负着他，他却重重地推开她。
她知道，他想让自己独自逃跑。
可是这叫她如何能做到！
他拉下了她的身子和他平视，眼神依旧温柔如许，他笑着，捧着她的脸如易碎品般，用手抹着她的眼泪，可是却越抹越多。
跟小桃一个样。
他双唇开合，之后立即推开了她。
她站起来，绝望地看着他，顿时心一横，跑入了夜色中，再也不回头。
她明白，他最后对她说的是“等我”。
火光越来越近，他却似解脱了般，倚靠在树干上。
小桃，你看见了吗？哥哥不是没用的人，哥哥终于保护住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她很像你，那么单纯又那么勇敢善良，上天不该收走她，也不该收走你。
哥哥很抱歉，没能保护好你。
只愿小郡主今后平安喜乐。
最终，小郡主被一位猎户所救，过了不久，北国与南国忽然开战，她瞬间反应过来，泣不成声。
北国的皇帝并不想要和平，他的野心告诉他，他只想征服，懦弱的南国人需要学会臣服于他。
于是他暗下派遣他精锐的士兵，扮作土匪袭击婚队，在借口南国保护公主不周，实意想悔婚失信，由此来挑起两国征战。
看着天空飞舞的雪花，她一直在等着那个和她约定好的人。
下雪了，你，看到了吗......
作者 飘飖兮
排版 易水
编辑 南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