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你家还有一处老宅,老宅子里的老物尚在,那去搜寻一番,说不定其中就有上几代人使用过的旧茶壶,旧酒壶,老式灯盘烛台,祭祀用的香炉,还有就是尿壶,大约就这些吧。这些老物件有着共同质地,那就是锡。严格说锡质也不准确,因为加进了一部分铅。
为什么要加入这种对人体有危害的重金属呢?铅是柔软和延展性强的弱金属,而锡天生性质容易脆裂,二者一结合,完美至极,接着就可由小炉匠随心所欲了。盖锡本身熔点较低,可塑性强。现在有一种行当叫铁艺,即以铁作为装饰艺术的材料,而古代也有锡质的花鸟虫鱼造型什么的,那该叫锡艺吧——此叫法不知有否,但实际的器作绝对不少。 当然了,那时候的人是不了解铅对人体的慢性危害的。还有就是,即便锡里不加入铅,现在看那也不适宜做酒壶茶壶之类的饮食器具,因为锡打生来就有“原恶”(锡本身不仅无毒,还是人体所需的一种微量元素):因为与锡矿相生相伴的,是砷矿,而砷化合物是砒霜的主要成分。也就是说,在过去的冶炼技术条件下,如果做不到百分之百纯度的锡,那掺杂其中的必然是砷,它们会多少释放在酒水或茶水里,悄悄密密危害人体健康。
行文至此,忽然想起一句妇孺皆知的歇后语,那就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哈哈,眼下似乎多写作“银样蜡枪头”,系严重错别。“蜡”呢谁都知道,不再啰嗦,那嘛叫“镴”呢?就是锡铅合金,也叫锡镴。咋看上去,好像银质,白花花的,如果真做了兵刃的话,那可真是寒光闪闪了。如果你还嫌“锡镴”术语化,那就再给你一个通俗的名称,那就是:焊锡,用于焊接铁、铜等金属的金属。 哈哈,原本小文是写镴匠(小炉匠这个大项里的一个小项。小炉匠者,即主要加工小五金的民间匠人,以材料不同又分为金匠,银匠,铜匠,(小)铁匠或叫白铁匠,锡匠也就是镴匠)的,不想一下笔就信马由缰了,啰嗦了好半天。现在打住,进入正题。 阁下如果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生人,那你可能听过此类的吆喝:“打酒壶唻——打烛台”,那就是镴匠来了。小炉匠嘛,一条小担,一头带有许多小抽屉的,主要放置吃饭家伙的木箱子,一头是生着火的小火炉及一个小风箱。行至村里的十字街口,卸担,吆喝一两声,然后接活儿,讨价还价一番,是否管饭等等,然后开工。
中国人打商周之时就开始使用锡器了,自后几千年,加工手段越来越丰富,器作种类也越来越多,直到上世纪搪瓷的以及更后来的塑料出现才逐渐式微。那为什么,在有铜铁的情形下,锡还有如此广泛的认可度呢?笔者这个外行的结论是:锡制品性软易加工,成本低廉;其次与需方的审美接受相关,银器金贵奢华,但不菲的价格也注定其只能落脚于富户人家,而锡器呢,外观色泽上与银器并无二致,可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即“银样蜡头枪”里的“银样”——故而一直深受欢迎。笔者幼时,老家一带新婚洞房里使用的尿壶一定新买或新打制的,由男方治备,必备品。至今,敝家还有一只锡酒壶和一只锡尿盆,当然都属闲置。别人家的锡质烛台,笔者也见过很多。
众所周知小说《林海雪原》里有一个反面人物就叫“小炉匠”,为啥呢?一则“小炉匠”走村串户,以此做掩护进行暗中联络及侦查不易引起怀疑;二则“小炉匠”本身有偷的“天性”:金匠偷金,银匠偷银,此行为实在有点龌龊,端的小人一个。这么说来,镴匠也偷锡?对。 知道《红楼梦》里出现的“pa灰”一词吧?指公公与儿媳间的偷情。“pa灰”者,扒拉开灰堆也,这正是镴匠的偷锡手段所在。大多数雇主求于小炉匠者,是把旧的或出现底漏的锡器拿来重新打制一个别样锡器。好吧,小炉匠的第一步是烊锡,雇主也置身一旁瞪大眼看着,没关系,当达到沸点时,罐内那一层看上去像浮渣的东西得撇掉吧,下面罐体一斜,上面以木勺似的器物一拂,一部分锡就流入到炭火底下去了,等到背人处,再从灰堆里扒拉出来。如此一来,“pa灰”就成了偷锡(媳)的婉转语,成了威虎山上的“天王盖地虎”的暗语。 加工什么,便偷什么,在小炉匠行当里是潜规则,彼时稍具社会经验都知道。不过从雇主的角度看也算不了什么,一则雇主最在意的还是器物的外观和大小,至于斤两上吃点亏并不十分重要,二则不偷点的话,就凭极微薄的那点加工费用,该行当早就不复存在了。或者说,镴匠之偷,也是被雇主的一再讨价还价逼出来的背后勾当,是市场博弈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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