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做自己的皇帝

一

朋友是真的要自封为“皇帝”了。

他生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给他发了一条调侃的微信：“你肯定是做了什么坏事，所以老天爷要来惩罚你了。”他闲得发慌，立即秒回：“是坐办公室坐久了，所以……”我说：“那说明你几乎没有出来体察过民情，像我们这样天天要站着上班的人，就不会得病了。”他说：“已经派钦差去体察民情了。”我大笑，说：“呀，你是皇帝啊，有权利派钦差大人？”躺在床上没有了自由的人，竟然可以“派钦差”？

他瞬即给我发来了一条微信：“做自己的皇帝。”

　　做自己的皇帝？可以吗？他说，“有何不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看我人躺在床上，但我心灵是自由的！还真别说，我在床上还干了几件大事呢！”

看来，身体不自由，心灵却更自由了！

我突然羡慕起此刻的朋友来，躺在家中，行动不便，方圆之地，反而给心灵装上了飞行的翅膀，天马行空，驰骋疆场，呼风唤雨，上天入地，万里河山转瞬飞流。

身体不能自由的滋味我是品尝过的。二十岁那年，我的脚意外骨折，躺在医院里，一个多月不能翻身，我的背生出茧子，我的头发像蓬松的鸟窝，每天都可以闻到从头皮深处散发出来的味道。比躺更加令人无法接受的是“麻”，那种麻，通常从臀部开始，一直往腰部弥散开去，慢慢的蔓延到背部，等你惊觉过来时，臀部又生出一种麻痛来，极想翻一翻身，让它与木板床做个短暂的告别，但是，只挪动不到一寸的地盘，骨折的地方就会发出信号 ，传来丝丝疼痛。如此度秒如年的日子，过了好长的时间，才把自己从床上脱离开去。那时，觉得能在椅子上坐一坐，就是人间美事啊！

脚骨折带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能自由行动真好！

那个时候，涉世未深，远没有朋友这样的境界，只是觉得那日复一日躺在床上没有自由，每天望着那苍白的天花板，就觉得日子寡淡无味，漫长得看不到边际。若那时，懂得人生最佳的状态就是心灵的自由，那静静地躺在床上的时光，会不会给我带来另一种体验？　　

　　

  二

　　自由到底是什么？是随心所欲，顺势而为吗？

2013年，我调入杭州的一所公办小学工作。刚到杭州时，我感到杭州的日子按部就班，非常不自由。她完全不像在老家那样，上完课批完作业就可以回家，或者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杭州，你要用的每一张纸都是需要有出处的，每一次外出都是需要登记的。而且，每个月零星事假只有七个小时，超出七个小时则算事假，事假的扣钱方式我们称之为“环环相扣”，规规矩矩。

刚开始，我很不适应这样的规范，总感觉身后总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你，又或是自己有什么“把柄”会落在领导的手上。更让人焦虑的是，身体不自由的同时，心灵更是忙得毫无自由可言，工作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活动与研究，何来自由可言？

我曾一度怀疑自己的选择。

一个月，两个月，慢慢的，我就发现，其实，只要中规中矩，在规范的世界里，我可以很自由。比如，很多人的窗台上摆着美丽的鲜花，我教室外面的窗台上摆放着盛放泥土的花盆，哪怕花盆里一个学期过去了也长不出丁点的绿色，他们还是会报以十分期待的心思，来等候一场生命的降临；又比如，下午放学后，会有二十分钟的整理课，可以整理学业，也可以整理卫生，而我常常会把这二十分钟进行分解:先用两分钟整理课桌椅和书包，将书包放在桌子上，再用十分钟的时间进行跑步，孩子们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热汗微出，接着用两分钟的时间放松自己，用最后的六分钟左右的时间带他们下楼。没有人会责备我“滥用”了那二十分钟的时间，反而受到了许多家长的欢迎。

　　 就是在这样的“规范”中，我几乎从来没有因为要接受上级部门的检查而去临时抱佛脚补救一些东西，期末也不会因为要上交很多琐碎的表格而霸占我的时间。我反而喜欢上了这样的规范。有了规范，我可以更自由地支配一些属于我和学生的时间，有时候，我感觉自己不仅仅是自己的皇帝，我也是学生的“皇帝”。

　　 我想，越是遵守规则，你就越是自由，成为“皇帝”的可能性就更大。

　　

　　三

懂得了规则意识，我便开始安排美好的事物，在有限的时间里守护规则的同时，又守护那份自由的心灵。

　　每天放学后，学生回家了，校园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社团的孩子依旧活跃在各个功能教室里。这是一天的上班时间中我最自由的时候。我也学着朋友的样子，尝试把自己当成自己的皇帝。而音乐，把我心灵的自由带到了另一个极致的世界。

我特别喜欢听李健的《贝加尔湖畔》。我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听到这首歌。总之，听了一次，我就被迷住了。她的曲调是舒缓的，高潮之处，也没有那种歇斯底里的吼叫，而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一种力量的迸发。我第一次听，就轻轻地跟着哼了起来，乐声把我带到了贝加尔湖畔，那个离天很近很近，又很安静的地方。我不禁十分敬佩李健，《风吹麦浪》《传奇》等歌曲，曾经温暖过我无数个夜晚。唯美的歌词与轻柔的旋律，像柔风细雨，像三月的柳树，像西湖的清波碧影。我爱那种感觉，于是推荐给朋友听。我说，《贝加尔湖畔》是一首极好的歌，心情好的时候听，心情会越来越好，心情差的时候听，心情就会越来越差。这真是一种随心所欲的解读，但有什么关系呢？我只对自己的思绪负责。

1天， 我照例在QQ音乐里循环播放这首曲子。不知不觉，我的眼角竟然泛起了泪花，“多想某一天，往日又重现……”我抬眼望望窗外，那座墙壁上的爬山虎绿了又黄，黄了又枯，枯了又长出嫩绿的叶子……人生有多少个这样的轮回？我似乎在那一墙的爬山虎身上，从“多想某一天，往日又重现……”的歌曲中感到了生命的短暂与岁月的苍白，便连忙拿起纸巾擦拭，并偷偷看了一眼后面的同事。还好，他们不在。我继续听，继续回味“多想某一天，往日又重现”的感叹与忧伤。我想我是老去了，但是我的思绪，漫无天际，好像很年轻，很飘渺，很虚无，但又无际无涯……我甚至想起了我很小的时候，在母亲身边撒野的日子，想起放学后上山拔草去供养兔子的情形。如今妈妈却已双鬓发白，曾经在我这帮年纪的时候，妈妈也曾像一位不可战胜的斗士，为生活处奔劳……我的女儿，就在昨日还在跟我比划着：妈妈，小时候我生出来就这样长吗？妈妈，我还想到婴儿宝宝的时候！妈妈，我可以再钻进你的肚子里吗……

　  我的思绪，我的想象。我是自由的，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候，我多么像脱缰的野马……　　

　　做自由的自己真好！

四

　　我有时候问自己，真的可以做自己的皇帝吗？

　　又想起了这位躺在病床上“指点江山”的朋友。他有一段时间非常喜欢晒自己的孩子，吃饭的照片晒，野炊的晒，登山的晒，作文也晒。总之，能晒的，他都晒。有一天他晒了一张莫名其妙的图片，我便说了句：“你这是为何？”

他说：“我的微信我做主。”我哑然失笑，果然大气凛然：自己的微信自己做主。没事的时候，我也翻自己的朋友圈，我发现我也很会晒，晒图，晒心情，有时候还晒长篇大论的涂鸦之文，看到朋友的点赞与鼓励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我真的很多次告诉自己，可不可以把手机放下，把时间花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

可是，我做到了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像看到美丽的景色，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拍摄的欲望，如果这样的欲望得不到满足，我会想方设法进行二次满足，比如雷峰塔的夕阳，柳浪闻莺的柳树，太子湾的郁金香。

有一次，正在上课的时候，窗外的那棵树很是奇怪，一阵风吹来，树上的枯叶纷纷飘落，更要命的是还发出飒飒的声音。我上课正讲到激昂处，结果那纷纷飘落的树叶引来教室的”哇”声一片。我刚想震怒，一看他们的头无一转向了窗外，我转头一看，那情形简直妙不可言，万千落叶浩浩荡荡地向地上奔去。我摸了摸口袋，手机没在，又看了看讲台，还是没有。我捶胸顿足，说，我怎么没有带手机呢？学生看着我的狼狈样，笑得很纯真。其实，我想，如果那一刻，我能留住那一刹那的美丽，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先拍照并发朋友圈留念，我的微信我做主嘛。

朋友的病早就康复了。他又回归到忙碌的工作岗位上。他常常看我的文章，时不时地给我留下几句鼓励的话语。他说，写文章，写的是字，诉的是心灵与精神的自由。信笔游疆，春花秋月，虚虚实实，自在自娱自乐。

做自己的皇帝，且在方寸之地，筑一渠清泉，让温水流经我的江山，在自己的世界里，吐艳寻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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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做自己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