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要我打一场官司，一场稳赢的官司，我没有聘请律师，而是决定亲自下场，省下律师费只是一方面，能在原告席上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手撕被告，又是何等快意。毕竟被告不是外人，是我丈夫柯辰。我背靠在原告席上，闭上双眼，默默感受法庭带给我的气势，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如此为我伸张正义了。
法官和场记陆续入场做着准备，我压不住嘴角的笑容，这些忙碌的人都在为我忙碌，今天他们会给我两个想要的结果，手中攥紧早已准备好的若干证据，我居高临下审视柯辰偏薄的身板，见他双肩耸动，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中越发痛快。
“double kill，”突来的游戏捷报打破颇为庄严的氛围，柯辰像个傻子似的兴奋起来，踩着某种节奏不断调整手速，看样子游戏正进入到关键阶段。
“被告，请关掉手机，马上要开庭了！”场记提醒。“被告，柯辰，”柯辰懵懂的抬头，似乎一时忘记自己深处何地，“请关掉手机，马上要开庭了。”
“哦哦哦，好好。”手机电源一按，捋了捋外衫，正襟危坐，我们目光相对那一刻，我们都在微笑……
我和柯辰领结婚证那天，他便破釜沉舟的把结婚证给撕了，“你放心，你只有丧偶，没有离异”。信誓旦旦的样子，让我对婚姻和家庭充满了期待与愿景，这些期待与愿景与此后三年惶惶的日子相比，无比讽刺。
婚后第二十三天的傍晚，他西服兜里掉出一个开口的避孕套袋儿，袋口拉丝粘液，散发出某种水果胶皮的味道，激的我胃里阵阵翻滚，强压着阵阵恶心，哆嗦着从地上拾起，用力的摔到他脸上。而柯辰浓眉皱都没皱一下，异常淡定的解释“肯定是狗友恶作剧，你要信我，我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他不顾我挣扎，抱紧我双臂，像摸狗一样捋顺我的背部“你也知道，他们开起玩笑有多离谱。”
信吗？我肯定是不信的。人与人之间本就没有绝对的信，“信任”这个坝，但凡有个蚁穴，便不复存在了。何况，这不是“蚁穴”，更类似于某种解释，关于最近他莫名晚归，电话加密等等反常的解释，这个避孕套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魔盒里那些只可意会不能深传的情节，简直要把我逼疯。我同他大闹了一场，且坚决离婚。
婆婆知道后，带着柯辰最喜欢的牛尾汤，一进门便苦口婆心的劝诫我“母狗不吊腚，公狗不呲牙，这就算是真的，也不能怪柯辰，你应该怪外面的女人。”我盯着她一头卷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有问题不能老想着离婚，你要想你为什么不能拢住男人的心，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了，怎么才能提高自己，挽留住自己的男人。”她训诫的欢，不愧是教导处主任。
“您也说了，这终究是两条狗的事，我不该计较，只是作为人实在看不懂罢了，您年纪也大了，别操心太多，对身体不好。”
“你……”她吭哧半天，气的摔门暴走。我正倒牛尾汤的时候，母亲便来了。看都没看我，坐下就开始发火“你说你，当时我要彩礼，你说不要拿钱侮辱你的爱情？现如今呢？”
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也有十几年未见了“你有什么保障吗？房子人家名，装修咱们还花了二十几万，怎么算怎么亏。”
“你说你想离婚，就这离了你赚个啥，除了二婚的名声你赚了个啥？趁早别想那些了，这人是你自己选的，是耙屎你也得吃了”母亲越说越坚决。
“您来干嘛的？落井下石吗？”我真的够烦乱了，“我不会算，你会。”
把剩下的牛尾汤装好，拎给母亲“拿着走吧，我婆婆熬的。”
母亲跺脚接下，头也不回的走了。耳根子终于清静不少，细想，母亲话说的难听，却是极为准确，这场婚姻我什么也没有，我以为的感情是场笑话，我付出的所有，皆是笑话。
而我甘心吗？我不甘心。
柯辰下班很早，进门时手捧红玫瑰，一脸谄媚。红玫瑰还是红玫瑰，我却没了当初接玫瑰的喜悦与心气儿。他送别的女人也是玫瑰吗？还是百合或者雏菊？
柯辰见我不接，索性放在桌上，拉着我的手坐到沙发上“亲爱的，我想了几天，要是我，我肯定也会生气，就算是恶作剧，也是容易让人误会。”他又像摸狗一样抚顺我的后背“要不这样，我给你写保证书，交罚款，以后再有惹你生气的事，我就交罚款”
他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两沓钞票。
我盯着那钞票的粉和玫瑰的红，压住嘴里舌根分泌泛出的某种酸涩。
“三万，以后犯错三万，原则性问题十万，”明码标价比谈感情原来简单这么多。
柯辰一怔，可能无法适应这个为了给他省彩礼，与娘家不欢而散的我，如今居然与他讨价还价起来。
“成交。”听他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我们的婚姻自此之后有了不同的意义。我们从恋人到商人的过度原来只需要一个瞬间罢了，终究没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
从那天开始，暧昧短信，他大衣上的廉价香水，还有衬衫上的变形的口红都成了我手里的粉红色，而他也懒得再拿什么玫瑰回家，保证书基本是千篇一律的说辞，后面干脆用打印机直接打给我，顺便用来包钱。
柯辰在这样的生活里也愈发展现真颜，再不似结婚宣誓时我身边站的那个人，而我也越来越不像自己。
“你有功夫天天盯着我，不如好好学学怎么做饭，你怎么能难吃的如此稳定。”柯辰的筷子在三菜一汤里翻跳，嘴角嫌弃的恨不得撇到耳根。
“你该庆幸，没给你下药。”我像个货车进站似的自顾自的往嘴里填食。柯辰隔桌跃起拿筷子点我头，“你想谋害亲夫！”
厨桌上的手机适时亮起，“亲爱的，一会儿老地方见。么么哒”，他落座的时候，电话正好熄屏，重新端起碗筷调侃
“你要是谋害亲夫，你可是就要当寡妇了……”
“你好像来消息了。”我面色平静，实则气血翻涌，激动的手都有些抖。
柯辰随手点屏，看到信息，也明显紧张起来，我明白他的激动与我的激动不是一种，他的按捺与我的也不是一种。
“亲爱的，他们叫我一起去见客户，晚上可能还要应酬，你千万别等我，早点休息哈。”他眼神飘忽，同手同脚的拿了外套，退到门口。
“等下，”只两个字，他紧张的像被我点穴了一样“外面凉，加件外套。”
“好好好……走了亲爱的。”
他急吼吼的出了门，我则吐出了嘴里填的最后一口米“的确难吃。”
站在窗边，一边欣赏他逐渐消失的汽车尾灯，一边调出手机的定位追踪，戴上鸭舌帽，口罩，照照镜子，整个一个狗仔，唯一区别是狗仔八卦别人，而我今天要八卦自己。我本来可以在看到短信那一刻就闹翻，可类似的日子过久了，总想寻点儿刺激。老地方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样的女人让柯辰沉迷，他们又进行到了什么地步？我压不住这好奇心，就想痛快揭疤，看看这疤下到底是块红肉，还是块烂肉。
叫了出租一路跟到人民公园，这是一个老旧的公园，草木荒芜，树木缺人打理，树枝错乱嶙峋，像些个妖怪，一般晚上十点后，除了野猫野狗，无人光顾，我愈发好奇他们约在这样地方能做什么。
柯辰的SUV停在一棵冒冠榕树下，车身半掩，若不是尾灯像个怪物的眼睛，很难注意到这一身黑漆的suv。
没等我靠近，车突然像入夜的妖怪，前后左右的摇晃起来，饶是我再傻，我也明白这便是传说的“车震”，我又哭又笑的，像个神婆般围车跳脚，就想找个最佳的观口，最后踩在前胎上，对着前挡风玻璃，拿调了夜景模式，用手机将就的拍了几张。
落地后，我把积压的怒气，一股脑拍到车门上，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后，再就鸦雀无声了。我边揉手腕边等他们出来，倒是想看看一会儿柯辰怎么收场。
他在车内定是看我看的清楚，又会想什么样的说辞呢？我一会儿要不要扯那个女人的头发，要不要朝她吐唾沫？我打她，他会帮谁呢？我一边儿做准备，一边儿胡思乱想，可这孙子什么机会也没给我，门都没开，直接打火儿，原地弹射状飙走了。
我坐在公园长凳上，呼着夜晚凉气，吸着青草的味道，听着阵阵蛙叫，怎么也平息不了胸中翻江倒海的团浪，这一刻，我认为全世界都对不起我，又觉得一切是朝我内心深处的一种变态的期盼发展。
午夜归家，我一进门，柯辰跪的那叫一个脆“老婆，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实际是见老同学，但你相信我，我们只是纯聊天儿……”
见我没喊他起来，也没问他过程，自己说的越发来劲“但骗你就不对，我甘愿受罚，我写好了悔过书，我把罚款都准备好了。”茶几上落了三沓人民币，这入眼的粉红这阵到是格外刺眼又显眼。
“柯辰，我想问你个问题……”
“老婆你问，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只要你别生气……”他跪在地上的模样看久了倒也适应了，似乎他本来就长这么高，平日里是双假腿似的。
“你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要成家？”娶我又不爱我，不好好珍视我，成家又不甘愿为家，守家。后面很多的话卡到嘴边，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如鲠在喉，噎的我眼泪直流。
“因为我爱你啊，我真的爱你我才娶你的，要成家也只有你，只有你能当我的家”这样的话听多了，越听越像笑话，我也真的笑出了声，觉得自己问的可笑，得到的答案也是可笑。
“为什么不能和我离婚”
“我爱你，没有你我活不了，离婚你别想了，你可以惩罚我，我认罚，就是不能离开我。”柯辰跪着爬到我身边，抱紧我的双腿，我身上突然就脏了，从里到外都脏了，那种深入骨血的肮脏，洗也洗不掉的脏。
“三万不够，十万吧。”我口吐浊气，浊气拼成这样奇怪的价码。他放松的跪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轻飘飘的看着我，满足的笑了“好好好，十万就十万，但老婆，我没有现金，给你打欠条行不？”
“行。”不行又能怎么办呢？
“照着我说的写：欠条，今因出轨，应缴罚金十万给林小小，后面三月内补齐欠款，日期，签字。”
他歪头试探的说“老婆，我没出轨，我就是出去聊天儿了……”
“要看照片吗？”
“算了算了……你不信也没关系，老婆只要原谅我，让我怎么写都行。”他别扭的向我讨巧。那样的嘴脸，便是他之后不变的相貌。
我们的生活正式开始了你追我逐的游戏。我除了日益精进的拍摄技术，与追踪手段，再就是专业设备与日俱增。什么单反，窃听器，追踪器等等，都备的齐全的很。而接下来不到两年的时间，我手上陆续积攒了不下十多张十万的借条，和一堆的视频，音频。
直到那日母亲来访，没了最初几次的责备，尽是悲悯的望着我“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低头擦拭相机镜头，在镜头里，正瞧也照见自己，双目无神，面颊凹塌，是不受看了许多。
“该离婚就离婚吧，你这是图什么呢？”
“你不说人是我选的，是耙屎我也要吃了吗？我正在吃屎。”
“你，你这两年不到，都瘦了二十多斤了，你现在有八十斤吗？再这么下去，你就把自己耗死了。”
“这么多年了，咽不下去，你还可以绕开啊，为什么就是和自己过不去。”母亲泪流不止，那句“和自己过不去”突然让我也泪流不止，我不知道自己哭的哪般，是为自己还是为这婚姻。
母亲非要把我带回乡下老宅。我终是耗不过她，结婚近三年，第一次离开我为自己筑的巢穴， 忽略了那些放不下又提不起的心气儿。
在农村帮姥姥种地那段日子，母亲代我写了诉状，让我被动的当了原告，可在我坐在原告席上这一天，一切便变成了主动。
“原告，原告，林小小？请把证据材料提交到本庭。”
“被告，柯辰，你有什么需要提交的材料吗？”
“请原告陈述……”
“请被告陈述……”
“本庭宣判……”
法官结案陈词的时候，柯辰的笑脸像根皮鞭，抽打在我脆弱的神经上，我本以为这是一场结局，没想到是另一场的开始。
母亲宽慰的拍着我的肩膀“算了孩子，能离婚终究是好的，那些就算了。”
“那些怎么算了，那些欠条是我三年里日夜反复计算的东西，是我煎熬了三年换回的东西。算了？凭什么算了？什么叫婚内欠款原由不充分，欠款不予支持？”我几乎疯了
“妈，这婚，我不离了。”任谁劝阻，我疯了似的逃回那间筑好的巢穴
那是过了三天左右，我在家接到了好多诉状，柯辰将房屋抵押贷款不还的诉状，个人借款不还的诉状，律师说，这些都是有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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