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蔬菜,我家内部有个凸显南北差异的争议。在以我为代表的南方人的定义里,只有绿叶菜才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蔬菜。土豆萝卜洋葱之类自然都不达标;黄瓜番茄胡萝卜则顶多算是边缘性borderline蔬菜;大白菜呢,比青菜不足比黄瓜有余,勉强合格而已。对待蔬菜这么苛刻蛮横,且明目张胆地忽视科学分类,让家里吃泡菜的北方人觉得我这个南方人很矫情。
能够这么矫情,当然是因为从小生长在上海,江南的蔬菜品种繁多,四季不断。到了春天,绿叶菜尤为丰富,草头、马兰头、荠菜等纷纷上市,统称为”春菜”。上海人嘴刁,还讲究“咬春抢鲜”,要吃头一茬春菜,比我矫情多了。
荠菜和马兰头原本都是上海本地常见的野菜。我小时候住的弄堂房子门前屋后都有院子。一场春雨过后,院子里各种野菜都冒出来了。天气好的时候,弄堂里常常可以看到大人小孩们挎着篮子,蹲在地上挖荠菜、挑马兰头。
有意思的是,同是野菜,这里却要用到两个不同的动词:荠菜是“挖”的,因为要整株连根挖;而马兰头则是用“挑”的,只挑顶端嫩芽。
虽然“挖”感觉有点粗鲁,拖出一堆泥巴,但最浓郁的鲜香美味就在这脏脏的荠菜根里。不管是拌荠菜肉馅,还是做荠菜豆腐羹,一定要记得把荠菜根也洗净,连根带叶一起斩碎了入菜才够香够鲜。
我会认荠菜,窄长的叶子边上带锯齿,几乎是贴地往四周低低地平展开来,与蒲公英有几分相似。没几天的功夫,从叶子中间就会窜出几根细枝,又开出星星点点的小白花,这下就可以与蒲公英明确地区别开来了。不过要是等到开花,荠菜就已经老了。所以挖荠菜不但要连根挖,还要趁早。
挑马兰头也要早。与“挖”相比,“挑”就雅致多了,精挑细选的,翘着兰花指。这大概是因为马兰头原本就有些涩,老叶的涩味更重。而春日里的马兰头长得快,一会儿就老了,所以要趁嫩就挑,还只挑顶端嫩芽。
马兰头长得很普通,就是一颗草的模样,是野菜里的大众脸。它的味道却很独特,恰是因着自带的那点涩味,是道耐人寻味的香蔬。最经典的吃法是将马兰头焯水去涩,再把它和豆腐干统统切成细末,放入麻油生抽凉拌。必须要说,这两样东西是绝配。不晓得是怎么样的机缘巧合,马兰头和豆腐干被放在一起,碰出火花。在我看来,这道凉拌菜是和番茄炒蛋一样天才的发明。
草头也是野生的,但似乎从没看过有人在野地里摘草头。我猜大概是因为草头缩水太厉害,一大蓬草头一炒就只剩一小撮而已,手工采摘的效率太低,得不偿失,远不如挖荠菜挑马兰头来得有成就感。
那么,草头究竟是什么草的头呢?特意上网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草头的学名叫苜蓿。更准确一些说,草头是南苜蓿的头(嫩叶)。草头长得与三叶草很像,但常见三叶草其实是紫苜蓿,开紫花。而草头在上海郊区又叫金花菜,因为草头开花时为金黄色。更具古意的叫法是“盘歧头”,大概是因为它长得像瓜蔓上蟠曲歧出的岔头。
草头有很多做法,我最喜欢的是酒香草头,用白酒或黄酒料理,可将草头的清香完全激发出来。当然也有可能我就是纯粹嗜酒而已。
转眼,“咬春”的季节已经过去,离开上海也已经快三十年。江南春蔬的味道因为短暂、因为记忆,而变得更有魅力,就像所有美好的东西一样。关于蔬菜的争论还会继续,家里的北方人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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