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喊我，是猴子的声音。不对，是老猪的声音。不对，是沙僧的声音。不对，是他们一起在喊我。
看来他们终于想起我了，他们还是需要我的。在这个队伍中我是不可或缺的，欧耶！
“这担子太沉了，放点行李在你身上啊小白龙。”
那不是还有猴子和老猪吗？
“别动别动，让师傅上马。”
我驮了那么多行李还怎么驮师傅啊。
“看来不行，那师傅你背些行李吧，这样白龙马才好驮你。”
孙猴子你真聪明。
你们还是不需要我的时候好些。
于是我们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无聊行程，没错，无聊的行程。
我知道你们看到的都是精彩故事，但其实更多的时候对我们来说只是无聊的赶路。十万八千里路，满打满算也就九九八十一难，平均下来一千多里路才有一个故事。如果真的是一路上一直在斩妖除魔那不得把他们三个——说错了，是我们四个——累死。
而且一路西行也不是你们想的游山玩水，你见过哪个游山玩水的队伍是一路化缘的，你见过哪个游山玩水的队伍的领头人被一群妖魔鬼怪惦记的，你见过哪个游山玩水的队伍是一群大老爷们儿的？
所以这才是真实的西游，大家都以为都是精彩篇章，其实更多的是琐碎和无聊。
于是大师兄又开始手搭凉棚，边走边看他的天，边走边看看他的云。不对，是边蹦蹦跳跳边看他的天，边蹦蹦跳跳边看他的云——果然，什么美好的事情放在一个猴子身上都不会有诗意。
于是二师兄又开始抱怨着没吃的没喝的，接着是路好远脚好疼，再接着就是咱们散伙儿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于是沙师兄又开始给二师兄做思想工作，说咱们要信念坚定，要一颗红心向佛祖，要相信菩萨给我们指的路是正确的，是历史的选择，是我们的选择。终有一天我们会到达西天取得真经，这一天就在不远的将来。
于是师傅又开始喊：“悟空慢点！”
只有我沉默不语，坚定地看着前方的路，默默地迈出坚实的蹄。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累了。大师兄也不蹦蹦跳跳了，只是扛着个棍子低着个头——我有时候真的很担心他的颈椎。二师兄也不喋喋不休了，只是腆着个大肚子，艰难地迈着步。沙师兄也不弘扬主旋律了，只是不停地把他那当做扁担的降妖宝杖在两个肩膀上来回的换位置。师傅也不喊“悟空慢点”了，因为悟空也确实走的不快了，他就骑在我身上闭目养神。也真得说师傅打坐的功力练得好，在我身上睡了这么久从没掉下来过。
只有我还是沉默不语，坚定地看着前方的路，默默地迈出坚实的蹄。
其实就算我说话他们也未必听得懂，所以我还是不说的好。
或者是他们听得懂，只不过大多数是时候他们并不想跟我讲话。毕竟和一匹马讲话会让人觉得很奇怪，可是难道和一只猴子、一只猪讲话就不奇怪吗？
去西天的路并不好走，我说的是真真实实脚下的路。人家都说了，世上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就形成了路。可是我们走的这条路哪里有人走过啊，所以很多时候我们脚底下其实就是荆棘和砂石。师傅啊师傅，明知道没有路，你却偏偏要往这路上走。
不对，反正师傅他老人家又不用走。
我的蹄子被路上的石子搁得血迹斑斑，我膝盖的疼痛感也越来越强烈，脊背也快有点承受不住这个两百多斤的胖子了，随着路途越远，我的这些症状就越明显。但我还是要坚持下去，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的修炼。
可能很多时候我不会像大师兄那样降妖除魔威风八面，做一个无所不能的天行者让人崇拜；可能很多时候我没有二师兄那么乖巧逢迎八面玲珑，憨厚可爱招人喜欢；可能很多时候我没有沙师兄那么忠厚老实一心皈依，守在师傅身边不离不弃被人称赞。但我的心里却很踏实，因为我一步一步的走在这条西去的修行路上，它那么艰辛，那么苦涩，那么孤独，那么真实。就像三个师兄各自有他们的使命一样，这就是我的使命。这使命没有那么风光，没有那么引人注目，甚至很多的时候没有被写进故事里，但对于我来说，它一样的光荣，一样的有价值。
夜幕降临，众星无月，夜里的路我们不能走太远了。今天几十里的路上并没有人家，我们又是要在野外过夜了。沙师兄给师傅铺了草床，盖好了被褥，然后自己守在师傅旁边坐着睡着了。师傅在进行一天的最后一次打坐，不知道是在念经还是在祈祷明天能够找到吃的。大师兄还是改不了他猴子的本性，躺在了一棵大树上，也不知道睡了没有。二师兄是不管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情况下都能够酣睡如饴的，此时他早已在大师兄爬上的那棵树下打起鼾来，估计是想着有妖怪来了他可以马上躲到大师兄身后去，果然是深谙“大树底下好乘凉”的道理。
我在等他们都睡去，然后才会闭上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要他们都睡了自己才睡得安心。夜渐渐深了，我的身体已经疲倦，该睡了，明天还有更多的路要走。
很快我就进入了梦乡。
我梦到自己到了西天，见了佛祖。佛祖笑着，他身边的菩萨罗汉们也都笑着，我和师傅师兄们也都笑着，佛光普照整个灵山，我看到的全是笑脸和光明。我们师徒五人终于走完了十万八千里路，受完了九九八十一难。我们终于消除了自己的业障，完成了自己的修行。我们终于取得真经、受封佛身。佛祖在给我们颁发经书，我看到上面的每一个经文都闪闪放光。
我梦到师傅跪在如来佛祖面前，他们师徒相认冰释前嫌，师傅的笑容有点谄媚，但很幸福。他终于又回到了佛祖身边，回到了属于他的西天，这里的一点一滴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熟悉。他和师兄弟们一一行礼致意，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当初不该冒犯佛祖，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我梦到大师兄终于摘掉了头上的紧箍，但是他并没有在灵山捣乱，而是很有礼貌地向佛祖和菩萨们在一一问好，那张长着雷公嘴的毛脸仿佛没有那么狰狞，反而散发着慈祥的佛光，和灵山的每一位菩萨罗汉一样的佛光。他把金箍棒还给了大伯，把三根毫毛还给了观音，把虎皮裙还给了师傅。他穿上了金光闪闪的袈裟，不断扭动的屁股坐上了莲台，比屁股更喜欢乱动的双手合十了立在胸前，比双手更容易惹祸的猴嘴念起了佛经。
我梦见二师兄又变得英俊潇洒起来，观音菩萨亲在给他行受戒礼，两个人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暧昧。二师兄又变得勤奋、聪明、好学，他每天闻到的花又都是香的，每天喝到的水都又是甜的。他还是每天在第一声鸡鸣之前起床上班，比任何一个同事都早；还是每天笑着跟每个菩萨打招呼，不懈的传递着正能量。终于回到了那无比怀念的热血光明的美好生活。
我梦到沙师兄剃掉了又脏又乱的大胡子，也变得器宇轩昂起来。如来佛祖亲自任命他做自己的贴身侍卫——虽然如来好像并不需要侍卫，但位置是给人设计的，只要有需要就肯定有办法。沙师兄每天跟在如来佛祖屁股后面形影不离，一遍又一遍的宣示着对于佛祖本人和灵山佛门的忠诚。沙师兄又干起了他最擅长的事情，又看到了他最喜欢看到的希望，他又变得无比的开心起来。
我梦到自己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路上鲜花遍地，青草浅浅。我闻到了草的气味，花的气味，海水的气味，那是家的气味。我回到了家龙宫，见到了我的父王母后，让门看着我欣喜若狂；我见到了我的兄弟们，我们拥抱致意，互诉衷肠；我见到了我的万圣公主，她还是羞答答地看着我，然后笑靥如花。
我知道这是一场梦，可是我多么的不愿意醒。我就想在这梦里多呆一会儿，多幸福一会儿，哪怕它就是一场梦而已。我其实不怕西行，但此时我好害怕醒来，因为一旦醒来，不知道下次的梦又是在哪里。
【下一章】脚下的路——【番外篇】之白龙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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