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满大街的报道称康永哥在一个娱乐节目里落泪了。作为一个康熙的老粉,担心之余,更是打开电脑搜索节目想一探究竟。看后百感交集,眼睛还没从反复流泪的红肿中恢复过来,心绪不宁也不知从何下手,却已经控制不了笔记本上写下只言片语。
想想自己从小一副TomBoy造型,曾经因多次身穿男款宽松的hoodie而被同学嘲笑,男孩子们觉得我怪里怪气,女孩们更是反复提醒我注意性别——那时候也不怎么流行中性风。为此老妈没少操心,总是带我去商场买裙子,那些可怜的漂亮衣服在衣柜里一摆就是好几年,只在某些重要的日子里穿过一两次。后来老妈无比郁闷,让我别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渐渐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只是贪舒服,穿衣风格略微不同便让四周觉得特别刺眼,更别说那些自我坦诚要面临多大的质疑和非议。
并不能说感同身受,毕竟我不是LGBT中的一员,对自我的定义顶多也就是个无性恋者,跟恋不恋还挂不上勾。我也早已忘记最初的接触是什么样的情形,也许是一首歌一部电影,也许是道听途说,又或者是目睹一个初中小伙伴被孤立的时刻。只记得它曾经是一个禁忌的话题,父母曾严肃地坦言可以理解但不接受,而懵懂的时期里屏蔽掉的讯息,常常让我误以为这个世界只有异性恋。
直到往后的好些年,我和大多数人们一样看春光乍泄也看断背山,读《单恋》也读《他们的世界》,听beautiful也听summertime sadness,在学术上陆续研究了一些课题,从大学某一年的sexuality studies,到研究生时期的关于同性题材的电影拍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同性恋渐渐从禁忌变成了焦点。我们身边的小受和小T开始浮出水面,变成了备受追捧也备受争议的人们。看着节目里那些关于挣扎和心碎的辩论,让我十分挂念一个老朋友。而每每想起他时,我只看到一个画面——一个在笼罩在关怀的怪圈中无力挣扎的男孩子。
他叫芒果。
一米八的身高,常抱怨找不到跟他一样高的男朋友。秀气的圆脸,眼睛远比我这老姑娘要清澈娇羞得多,嘟嘴卖萌放电样样拿手。吃零食的时候,总是眯着眼一脸幸福的样子,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股可爱的娇嗔的气息,连翻个白眼都能让人暗暗默念死三八。虽然叽叽喳喳活蹦乱跳,在刚认识的时候,他是个处于恋爱阶段幸福得每天转圈的小婊砸。
说也奇怪,他的对象莫利也是我一好朋友,宿舍就在我的楼上,几乎每周末都会去蹭饭打牌玩游戏。而据我所知,这小莫两个月前还是个正儿八经的直男。
在伦敦有做自己的自由,就算是变成哥斯拉也不会有人在意的,所以这俩人常常一身All Saints穿梭于Regent Street和Covent Garden,看戏喝茶吃饭泡吧。也总有那么些好奇的姑娘们,每次看见街头两个手拉着手的时髦男人,就会相互使眼色,眉飞色舞地催促着好友:快看!好基友!就像发现了什么奇珍异兽,恨不得追上去研究一番,最好能用三言两语捕获一个贴心的Gay蜜。
小莫没有过多的挣扎,轻松乐意地接受了这一转变,以及所有人惊讶羡慕祝福等复杂情绪的目光——甚至是享受这样的注视,高调地晒幸福,以及一轮又一轮的花式虐狗。由于我经常串门,他们早已经习惯跟我一起吃饭看电视,在我面前卿卿我我,有时逛街还要拉我一起帮忙挑衣服。也不知道他们俩是什么心态,反正我在一旁总能感受到四周热辣辣笑盈盈的眼神。
芒果在剑桥读书,谈个恋爱也不容易,常常剑桥伦敦两头跑。身边一大帮闺蜜们总是会心疼他,又埋怨他多出个男朋友,对小莫也是多番刁难,一会儿威胁他要好好对芒果不然就会下地狱,一会儿又让他买奢侈品给芒果说不花钱还想占便宜,一会儿又是让他干脆搬到剑桥别让芒果两头跑……反正这些姑娘们层出不穷,生怕小莫把芒果给吃了,搞得小莫是头疼万分,又不好发作。芒果知道小莫不开心,表面上虽然没有说明白,但每次看他在伦敦的时间总是越来越长,有意无意地避开那些好朋友们。
某天一起吃饭时,他撇嘴跟我抱怨,说每天孤家寡人待在伦敦,都没有人一起玩,小莫要上课,老猫要拍片,我一个人待在宿舍吃零食都吃胖了。
我说,别老呆屋里,跟小莫去学校转转,顺便和他的朋友们接触一下。
他忽然摇了摇头,呆呆地看着桌子上的汽水,安静了一会儿,说别看他跟我一块儿招摇过市,那只是在陌生人的世界。事实上他还没把我介绍给朋友们,去学校也不知道他会怎样想。
这让我想起上周,小莫看着我不自在却又吞吞吐吐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怎么看待同性恋,才发现那些被他掩饰的慌乱。之前在他身边那些玩得来的男生朋友,都一个一个慢慢疏远了,不是反对,更不是歧视,只是怕被掰弯了而已。回头看若有所思的芒果,也许跟我想着同样的事情。餐厅循环播放着Clean Bendict的电音,气泡在杯子里一颗一颗往上窜,他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打节奏。
不说了,我只想好好珍惜他。说完抬起头,又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爱情从来都不是一件可预料的事情。寂寞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两个人明明朝夕相对,却还要面对除感情以外的、对方的、无法触及的空洞和犹豫。
所以有了第一次的爆发。
虚掩着的房门,过度刺眼的黄色灯光,地上散乱的衣服,被撕裂的书页带着被踩过的脚印凌乱又安静,粘稠的玻璃碎片在一大滩快干掉的果汁中黯淡,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小莫的香水味。芒果侧躺在灰色的床单上,一动不动。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缓缓侧身,闭着眼睛红着脸,恍恍惚惚却还笑着,口齿不清地说,老猫,他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
他说他不知道这个圈子是那么混乱。
他说他害怕我。
他说我很脏。
我草草地收拾了狼狈不堪的房间,蹲下身时看见了那些被撕碎的相片,上面的人分明还笑着,却早已被撕去了上扬的嘴角和迷人的眼睛。
你知道吗?我妈也很害怕我。
她每次都只是看着我,然后眼泪就流个不停。
其实我也很害怕我自己。
看着芒果背对着我侧躺着,依旧是一动不动,看不清他埋在枕头的脸,也听不到他破碎的情绪。
第二天我看着他收拾好衣物,陪他去Kings Cross火车站搭车回剑桥。临走时他把钥匙交给我,挤出一个微笑,他说,老猫,帮我看着小莫吧,别让他在外面呆太久。
说完转身进了检票口,灰色的背影渐渐淹没在人群中。
正准备走出车站搭公车时,我看到了头发凌乱一脸憔悴的小莫,他的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兜里,无神的眼睛从我身后的人群慢慢地移到我身上。
他说,陪我聊一会儿吧。
我们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厅坐下,看着玻璃窗外面无表情来来往往的人们,小莫有种莫名的冰冷。其实在这三天里,小莫被那些女孩们刷爆屏,充斥着各种主持公道的谩骂,还有心疼芒果的声音。他已经渐渐麻木了,其实他害怕和怀疑的也不是芒果,而是那个他不曾看见过的自己。
我碰见我以前喜欢的女孩了。他的双手依旧插在衣兜里,看着窗外笑着说。
该不会是改变主意“回柜”了?我看着他,却什么也没说。
其实我们以前就是好朋友,现在她知道我出柜了,更愿意靠近我了。
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过来,我们俩在一个小旅馆,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
躺在她身边的时候,我睡不着。看着天花板上斑驳摇晃的影子,我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在骚动。
忽然我在那一刻后悔了。
可是,又是那么讽刺,如果不是现在这番情景,她能这么靠近我吗?
其实有很多女孩靠近我,让我特别兴奋,也许我身体里的某个部分还是异性恋。甚至在某一个时刻,我感觉到她们对我的好感,也许是因为好奇,也许是孤独,也许那一刻的感情确实可以被解读为爱,可当她们都簇拥上来时,却感觉比以前更遥远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说来也奇怪,我曾经问过身边的女孩们,能不能接受一个双性恋的告白?
那些无比支持同性恋的女孩们笑而不语。作为远观者可以隔空支持,呐喊平等,在朋友圈点个赞骂骂贱人帮同志撑腰。可是当自己是局内人的时候,她们却总有理由来掩饰自己潜意识认定的不同。有些人以肉体为由,有些人以不是同一个圈子为由,有些又以没有那么开放为由,划出一个有区别的异样世界,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是特别的,也是她们不愿意涉足的。
其实,我也没有资格指责她们。
小莫忽然站起身,说现在就去买车票吧。
我没反应过来,问一句去哪儿。
去剑桥啊。他对我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在之后的两个月里,我为了毕业作品不停地劳碌奔走。芒果时常在微博发一些两人的合照,一些爱情的鸡汤语录,女孩们依旧跟着点赞留言。他们依旧是伦敦剑桥两头跑,像明星一样被关注和追随,华人的圈子就那么小,他们谁去Gay吧了谁吵架了谁分分合合了都被女孩们津津乐道,甚至那些跟他们接触过的女孩更有发言权,更有优越感。
有一天小莫忽然发信息给我,说如果自己跟芒果分手了,问我愿意站在哪一边?
我有种不安,问他是否又被言语攻击了。
之后他便没有再回复我。
杳无音讯,直到某天我拨打他的电话号码变成空号时,才发现那是我最后一次和他对话。
他不仅从宿舍搬走了,把我从微信脸书等网络社交中删除,电话卡换掉,就这么毫无痕迹地消失了。而当我拨通芒果的号码时,听到的却是一口伦敦腔,他让我去Mayfair的酒吧找手机主人。
凌晨一点多,下车的马路对面灯火通亮,我看到扶着墙壁弯着腰刚吐得一塌糊涂的芒果,身边还有一两个男孩,意味不明地给他拍背,也听不清到底在交谈些什么。我顾不上来往的车辆,大步地走向对面,抢在男生面前扶着芒果,让他们都可以滚了。
芒果一身酒气,一米八的高个压得我扶不动他,踉跄地往前没几步,失去重心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他无力地推了我一把,沙哑的声音问谁让你来了。
走,回我那边睡吧,明天再说。
说完我站起身,伸出手试图再次扶起他。可是他却甩开我的手,闭着眼睛倒在路边,说那几个男孩呢?你把人家都赶走了?你凭什么?老子今天晚上就要约,你来坏我的事算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感情坎坷这些我都懂,可你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啊。
他忽然睁开眼睛,慢慢抬起头,颤抖的眉头扭曲的双颊,强忍着眼泪继续睁大眼睛看着我。用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声音,一字一句呜咽着说,你懂?你懂什么?
你懂,他也懂,她们也懂,全世界的人都懂。
就我不懂。
我不懂为什么谈个恋爱会那么累。
我不懂为什么总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
那些围绕在我周围的人,到底图的是什么。
我他妈的是弱智了还是怎么着,为什么总有人想要为我主持公道?
就算是被伤害,留不住他,这都我的事,关你们什么事?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知道,那个男人有没有一刻不是因为虚荣心而爱我?
他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回到那个世界了。
最后一句话竟然是,我妈不同意,我也不愿意让我妈跟我一起面对这个圈子的残酷。
说完这些,他一笑,闭上眼依靠在墙边。我坐在他身边,看见眼泪顺着紧闭的眼角滚动而下。那些刺痛我的话还在萦绕,可是却任由它痛了一宿。我们坐在路边一个通宵,睡了一会儿,醒了之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聊天。
若今天是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异性恋,我想应该不会引起那么多注视。
我知道这个世界越来越开放,对于LGBT的态度也是一天一天地改变。
可是我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将他们摆上了台面,甚至变成我们无意识下的娱乐对象。
我们总是像对待神奇物种一样,从人群中发现他们,在网络上强势围观。对他们评头论足,羡慕他们漂亮,羡慕他们穿衣打扮前卫,羡慕他们活出自我。就因为他们是优秀的小众群体,所以我们追随,标新立异,甚至是像战士一样,想要保护他们不受任何伤害。
殊不知这些过分的关注和保护更像是同情,对弱小的同情,对边缘人的同情。
且不说能做的只是点点赞骂骂贱人,若真正被摆到风口浪尖上,当你最亲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甚至是另一半被摆到同样的位置时,你是否还能坚定地为他们正声,为他们放下自我放下成见,甚至为他们阻挡万千洪水猛兽,永远站在他们的身边呢?
大多数的事实告诉我们,他们有太多人需要经历多少的苦痛和挣扎,残酷到只有那些极少数优秀的人,才敢于做真实的自我,要达到那样的高度,才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今天我们说撑同志反歧视已经是社会的大趋势了,但是否能收起那些过分好奇过分关注的心思,像你我的生活一样,平平淡淡地去看待?当他们出现就像我们喝水吃饭般平常普通,当我们不是因为心理作祟而自在地成为朋友,当他们不被迫活在聚光灯下而戴上比出柜之前更沉重的面具时,也许,我们的祈祷才不会变成枷锁,我们所渴望的世界才不会在我们自以为是的坚持里窒息。虽然这个社会还没有强大到让那个“柜”消失,但至少我们愿意尊重选择和信仰的不同,捍卫生而为人的自由和梦想,也坚信终有一日我们的灵魂不用再接受那些毫无意义的审判。
You are beautiful no matter what they say
Words can't bring you down
You are beautiful in every single way
Yes, words can't bring you down
So don't you bring me down today
——Beautif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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