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

十五的月亮

　  夜色还没来得及把山村包围，月亮就急不可耐的探出了东山头，银色的月光似少女的轻纱把山坡，田野，村落，笼进她的怀抱，霎那间，山村明朗起来。

        今天是中秋节，月亮格外清澈，明亮，圆满，像是有意供人欣赏。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十五的月亮

    月光再美，长富也无暇欣赏。老伴给他炒了四个香喷喷的下酒菜，搁往日，非喝到扶墙走不可，今天不知怎的，草草的喝了两小杯不到，收场了，老伴煮好的热气腾腾的他爱吃的羊肉馅饺子，也没尝一口，老伴蹬他一眼，没说什么，她知道男人的心思。

        长富披上一件外衣，老伴见他要出门的样子，问，“不在家过节，上哪溜达去”。

      “管闲事”，长富冷冷的甩给她一句，头也不回径直出了大门，又匆匆折会来，摸起桌子上的老年手机，塞进兜里，一头扎进月色里。

      长富倒背双手，踏着皎洁的月光，迈着细碎的步子，漫无目的的走着，去哪儿，自己也不知道。落寞，伤感，孤独扰乱着他，心里一团乱糟糟。

      儿子，儿子，又是儿子，满脑子闪着儿子的影子。赶不走，抹不掉。

      几个月前，在城里上大学的儿子李健打来电话，“爸，我想去当兵”

    “啥？”长富怕听错了。

        “我要当兵”，哪头，儿子提高了声音。

        这回长富听清楚了，“胡咧咧，当啥兵，有你老爸在，想也甭想”，说完，气呼呼的挂了。

        长富本以为儿子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只是说说而已，好铁不打钉，好汉不当兵，凭着一流的大学不念，去当兵，脑子不进水才怪呢。儿子是他的骄傲，聪明懂事，去年高考，成绩远超一本线，被省城一所名校录取，村里人谁不羡慕他，养了个好儿子。他以此为荣，人前人后，腰杆挺的笔直。

        这次长富没有估透儿子，当儿子又一次来电话，告诉他，他一切合格，就等着政审了，儿子还告诉他，学校那边手续也办好了，从儿子的语气里确信，这不是玩笑话，他彻底懵了，顿感天旋地转，好厉害的儿子，办事决绝，居然给他来了个先斩后奏，而且一点余地也没留，半天，他没有缓过神来，嘴抽搐了几十秒，扔了句“我不是你爸”，愤愤然挂了电话。

      一切来的那么突然，让长富淬不及防，没有一丝的心理准备

        哪些日子里，他茶饭不香，睡觉不宁，地里的活也没心思干，短短几日，人瘦了十几斤，苦了他的老伴，家里家外全靠她张罗，还得去安慰男人，虽然说自己心里也不痛快，但这次儿子是吃了秤铁了心，她太了解儿子了，比他爸脾气还倔，认定了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有啥办法，儿子，身上的肉啊，割了不要了，哪是气话。

        上面来人政审，长富强颜欢笑配合着，他是党员，不能让人看出他内心的自私

 

十五的月亮

    当儿子怀揣晚风习习，秋虫唧唧，月光融融，夜色迷离，长富不知不觉走到村头，一家院子里传来阵阵欢笑声，这是赵亮家，每逢节日，赵亮在外面工作的两个儿子都会带上老婆孩子风雨无阻的赶回来，热热闹闹，欢聚一堂，村里人都说，这才像一家子，。

        “唉！”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儿子临走时，亲戚朋友来了很多，来给儿子送行，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其实也没喝多少，心情不好，酒不醉人人自醉，他不记得那天他说过什么，只隐约记得大家纷纷开导他，安慰他，他一句也没听清，倒是儿子那几句话记得真真切切，“爸，妈，我走了，以后你们要互相疼爱，互相照顾，别吵架，少生气，爸，你脾气急，尽量学着慢一点，你那腰疼病注意点，别累着，妈，冬天好好预防感冒，地里的活就不要去干了，在家里把饭做好好的，侍候好爸，平时别舍不得吃啊。”

      说的老伴泪眼婆娑，儿子始终是灿烂的笑，他想留给爸妈一个愉快的形象。长富的心里则是五味杂陈，难以言喻，爱怜，疼楚，落寞，无奈。

      送行的人群陆续走出家门，长富送出大门外就回来了，不知是不忍目睹离别的伤感，还是心底那丝幽怨阻止了他。

        “孩子上车前还找你呢，也不照个面，你心也太狠了，孩子在外面安心吗”，老伴回来后对他的“薄情”狠狠的数落了一通，他一句反驳没有，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这可不是他以往的个性。

十五的月亮

　柔和的月光透过路边浓密的树叶，漏下来，洒在路面上斑驳陆离，一阵微风扫过，月光树影相互追逐着，跳动着，风过后，又趋于平静。

      长富想找个地方坐会，中秋节，万家团圆，他却一个人幽灵似的逛荡，万一碰上个熟人不好说道。在离开路边十几米的地方找块石头坐了下来，月光穿越树叶，斑斑点点落在他身上，显得扑朔迷离，就是有人走过，也不容易发觉。

      长富抬头西望，是一面山坡，在清朗的月光下，朦胧，飘渺，透着神秘，山坡上有他家的一片桃园，借着月光，清晰的看到自家那片绿油油的桃树，他仿佛看到儿子在桃树下劳动的影子。

      每到星期天或者假期里，儿子不用他吩咐，帮他去地里拔草，打药，施肥，热的脸红彤彤的，从不说累，老伴心疼，不让他干，他不听，多懂事的孩子，人见人夸，为啥偏偏选择了当兵呢，他感到儿子的心思捉摸不透，会是自己的脑筋落后了，跟不上年轻人的节奏了，长富自嘲的揺揺头。

   

十五的月亮

  嘟嘟嘟，衣兜里一声震动，他忙不迭的掏出手机，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他有点失落。儿子走后，隔三差五的打电话来，都是老伴接。每次通话，他在一边支楞起耳朵，不离一步，生怕漏下一句，老伴让他接，他撑劲，不接，有时，自己笑自己，这就是尊严吗。

      今天是中秋节，怎么会没有儿子的电话，虽然他一直纠结着儿子来电话怎么接，怎么跟儿子对话，但他内心深那份期待一直在涌动。

      嘟，嘟，嘟，手机又响了，这才是电话铃声，长富想也没想，以最快的速度掏出来，不是儿子的，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接通了电话，里面传来老伴的声音“溜达哪去了，快回来，有事”，他刚想问一句，电话挂了。

      会有什么事？长富纳闷，猜不透，或许是老伴哄他回家罢了。可这手机是谁的？这样想着，他起身拍拍屁股，朝家走去。

      踏进家门，是邻居家的小顺子正和老伴说话呢，见他回来，老伴急不可耐的嚷嚷，“跑哪去了，就等着你呢”

      “干啥”

      “孩子打电话给顺子，叫他拿手机来咱家视频呢”说完又催促顺子，“快打过去”

        顺子接通了视频，把手机递给长富，这次，他没推辞，抢似的接了过来。

      手机里，七、八个身着迷彩服的年青人，围着一桌丰盛的晚餐喝酒呢，个个英俊威武，儿子调正了镜头，画面里，映现出儿子的视频，着一身军装，显得更加帅气。儿子看着爸，爸端详着儿子，爷俩对视着，一时间忘记了言语，儿子首先打破沉默，“爸，妈，节日快乐，第一次没有跟你们在一起过中秋节，儿子想你们”。

        “俺也想你啊”，旁边的老伴回一句。

        “你们吃饭了吗，今晚做的啥好吃的，妈，您炒菜的手艺好，您做的菜我吃不够，爸，喝酒了吗，今晚一定要多喝点，可不许喝醉啊”。

      “家里今晚天气好不好，月亮亮不亮，真想看看咱家乡的月亮”

        “好着呢，又大又亮，”老伴抢着回答“等会让你爸到天井里照给你看”

        “爸，最近身体还好吗，您那腰疼的毛病没犯吧，我从战友哪里得到一个中药秘方，发给你，上面的药家里都能买的到，让妈熬给你喝，记得一定按时吃，按疗程吃。您身体不好，以后地里的活少干点，我帮不上您的忙了，偏远的地就转给别人家种吧，身体要紧。”

        “妈，天越来越凉了，您的身体也不好，天一冷，那么容易感冒，天凉别忘了多穿衣裳，家里备点感冒药，发觉了赶紧吃点药，别硬撑着，您哪身体，抗是抗不过去的”

        “孩子，你放心，和你爸身体好着呢”老伴往前凑了凑，把脸也照在手机里。

      “爸，在家那些日子，儿子让您生气了，有时看到你不高兴，儿子心里也有过动揺。到部队后，我才感觉到，我的选择是对的，部队的生活环境适应我，在这里，我能受到更好的锻炼和教育，爸，妈，请放心，儿子一定好好努力，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等到退伍那天，让你们好好检验检验，我配不配做您的儿子。”听得老伴泪水涟涟

      只有长富傻愣愣的听着看着，一言不发，一边的老伴不乐意了，捣他一拳“哑巴了，一句话不说。”

      长富无动于衷

      这时，一个岁数大点的战士进入镜头

      “爸，妈，这是我们指导员，跟你们说句话”儿子解释

      “伯父伯母节日快乐”指导员是南方人，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您老人家辛苦了，您的儿子很棒，我代表全体官兵感谢您二老，把这么优秀的儿子送到部队来，来，大家把酒满上敬伯父一杯”

        一桌人全体起立，齐刷刷举起酒杯。

      那边，传来儿子的声音，“爸，拿杯子，给妈也来点”

      这次，长富一反常态，亲自找来两只酒杯，给老伴倒了丁点，自己的杯子则满的盛不下，小心翼翼举到半空，做个碰杯的姿势，然后，一仰脖，咕咚，喝凉水似的杯底朝天，手机里，个个效仿，一饮而尽，接着是一阵掌声，这时不知是谁说一句“来，咱们给伯父唱首歌”

        立刻，嘹亮的歌声传过来，不约而同。

        “十五的月亮，照在家长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

        手机的画面越来越模糊，长富眼里一直打转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啪嗒，一滴落在屏幕上。

      儿子：“爸，您哭了？”

      长富：“没，没有，这酒太烈，呛人。

十五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