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目鱼

铭山之巅，刘多鱼朝那口枯井看了一眼，“喂，大哥，就剩你一条鱼啦，你争气点好不好？”那条鱼悬浮在空气中，听到刘多鱼的话，猛地一摆尾，空气竟然泛起阵阵涟漪，突然一下，它便消失了。

“切，真小气，说几句就生气。”刘多鱼收回嫌弃的目光，望着远方粉紫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缓缓冒出了头。

这一小片山峰是悬空的，除了那些有缘之人和刘多鱼，没人能够看见。枯井旁边有一个小的茅草屋，是守鱼人的住处。

她家不知从何时起，就派人守在这口井旁，听她爸爸说，其实从前，井里是有水的，还有源源不断的千目鱼。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井枯了，再也没有新鱼进来。所以她的爷爷说，等到最后一条鱼离去，他们家族就不再背负这个使命，让后辈们都做普通人，也不再告诉他们这些事。

回到小茅屋，刘多鱼背上书包，再次来到枯井边，对着空荡荡地井喊到，“我读书去了，你加油啊！”也不等回应，刘多鱼径直走到浮岛边缘，一闭眼，跳了下去。

虽然作为一个守鱼者，有万般不好，但有也让刘多鱼颇为得意的地方。那就是脑袋特别聪明，老师上课讲的那些，她根本不必仔细听，也能轻松做学霸。

走在学校的林荫小道上，前面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刘多鱼兴奋起来，“飞哥，飞哥！”

兴冲冲地跑上前去，刘多鱼一把抓住了刘逸的肩膀。这是之前对她最好的哥哥，可自从她被选为守鱼人之后，这个哥哥每次都对她爱搭不理的。

刘逸白净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略微点头示意后，便扒开刘多鱼的手，顾自走了，留下刘多鱼一脸无奈。她又不傻，当然知道这个哥哥从小就想成为守鱼人，可爷爷选中了她，她也没有办法啊。

“算了算了，不理我就算了。”刘多鱼的苦瓜脸上被强挤出一丝微笑，拍拍自己的衣袖，脑袋里不禁想到，自己大概是一条酸菜鱼吧，又酸又菜又多余。不过等到最后一条鱼消失了，大概他们也能回到从前。

走到教室，大家早已在背着英语单词，或者预习今天的功课。毕竟是尖子班，班上的每一个同学都发奋读书，不让自己落后。除了一个人，刘多鱼将自己的目光投像那个正坐在靠窗最后一排的李清渊，果然，那个家伙正乐呵呵地看着漫画。

感受到刘多鱼的目光，李清渊抬起头来，对着刘多鱼暖暖一笑，糟糕，是心碎的感觉，他刚刚的那个笑容，说明了上次考试他考了第一，自己屈居第二。

越想越气，刘多鱼将身上的书包一把扯下来。“哎哟！”随着一声惨叫，书包已经准确无误地砸中了李清渊。

“哼！”

刘多鱼瞪了李清渊一眼，李清渊往后一缩，做出一副服了的表情，这才让刘多鱼心情缓和了一些。他们的同学仍然在拼命的学习，毕竟这两人这样不是一两天了。

今天不知道怎么搞的，刘多鱼一天都心神不宁的，总感觉这个校园里多了一丝什么气息，可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

“你怎么了，大姨妈来了？”李清渊不怕死地碰了一下刘多鱼的肩膀，此刻怒火攻心的刘多鱼正找不到地方发泄，她微笑着睁开熊熊烈火燃烧的双眸，接下来一顿胖揍，当密集的拳点落下，刘多鱼感觉自己好多了。

深吸一口气，刘多鱼继续趴在桌子上，刚刚不适的的感觉像没有发生。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课，刘多鱼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玻璃窗透过的阳光细细地洒在刘多鱼的头发上，窗外树影斜斜，白云也在树枝上停歇，真好，李清渊渊觉得此刻真好。

微笑着看着沉睡中的刘多鱼，一丝丝细密的水线掉下来，额，李清渊立刻满脸黑线，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到现在还有睡觉流口水的习惯。

“醒醒，下课了。”

刘多鱼像条死鱼一样没有反应。

“吃鸡腿啦！”李清渊凑到刘多鱼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刘多鱼立刻像诈尸了一样弹跳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看着空荡荡地教室，以及那个令人讨厌的李清渊。

收拾好书包，刘多鱼就往教室外面走去，把站在一旁的李清渊当空气。虽然刘多鱼很嫌弃李清渊，可说真的，在这里，她没有朋友，一直都是孤零零的。直到李清渊的出现，他们经常打打闹闹，可刘多鱼觉得也挺好的，日子没有那么难熬。

太阳快要落山了，大多数学生都已经离开了校园，刘多鱼也乐得清净。突然，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刘多鱼感觉心里翻江倒海，头痛欲裂，她捂住自己的心脏，跌倒在地上。

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出现在刘多鱼眼前，她艰难地抬起头，眼中却只有模糊的影子，一个模糊的男生的影子。

“同学，你没事吧！”温润的男声响起， 那个人蹲下身来，关心地扶着刘多鱼的肩膀。一股令人舒适的凉意由刘多鱼的肩膀蔓延到全身，刘多鱼这才看清来人的面貌。

糟糕，竟然有一丝心动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刘多鱼瞬间脸通红，想憋住呼吸，可那男孩身上好闻的味道令她着迷。

“哟哟哟，干嘛呢？刘多鱼，你骗小学弟的伎俩也太老土了。”

温情的场景消失了，刘多鱼嘴角的微笑有点凝固，她告诉自己，在帅哥面前，一定要注意形象，所以她准备忽略那个人。

“你走吧，我是她同桌，我来就好了。”李清渊不怕死地拍了拍胸脯，自信地伸出魔爪，将刘多鱼扯了起来。

望着小哥哥远去的背影，刘多鱼心如死灰，内心有羊驼奔流不息，“李清渊，你是有多恨我？”

李清渊捡地上的书包，用力拍打掉上面的灰尘，“别用那个眼神看我，我是为你好。”

“呵呵，谢谢你的好，再见！”

“本来想请你去吃鸡腿的，看来…唉，只有我一个人去了。”李清渊遗憾地摇了摇头，把书包丢给刘多鱼，便朝校门口走去。

“那走吧，我稍微原谅你一下。”

李清渊惊呆了，这货什么时候跑到自己前面去的，她是魔鬼吗？

回到铭山的时候，刘多鱼还在回味鸡腿的美好自我，她在一块大石头前闭上眼睛，荧光一闪，她瞬间就到了自己作为守鱼人该呆的地方。

小屋顶上是密密麻麻的萤火虫，照的这一小片世外桃源亮如白昼。像往常一样，刘多鱼来到枯井旁边，看了看里面的那条千目鱼，它正漫无目的的在空气里面上下游动，要不是亲眼所见，刘多鱼真不敢相信世上真有这样的奇物。

它自忘川而来，真正有情之人才能感动这样一条千目鱼，它们逆流而上，穿过冥界与人间的结界，最终到达这里。一年长出一新目，刘多鱼心想，幸好那些新目在鳞片之下，不然有点密集恐惧症的她应该很难受。

天上的星空很美，刘多鱼不禁将思绪拉的很远，不知道冥界能否看见星星。甩掉那些莫名其妙地想法，刘多鱼躺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的手臂上，一朵彼岸花正慢慢消失，周围静悄悄的，枯井里的那条千目鱼却精疲力尽地游了一晚上，青色的表皮变得有点发红。

最近几天，刘多鱼总感觉周围的空气多了点什么东西。那种若有若无的香味，像极了那天帮助自己的那个男生的味道，可自己最近也没有遇见他啊，难道自己真的是太喜欢他，忧思成疾了？

“刘多鱼，你中邪了哦？没事盯着窗外看个鬼啊！”李清渊还是那副欠揍的模样，而刘多鱼明显心不在焉，根本就不搭理他。

“我跟你说话呢！”

李清渊手欠的撩了一把刘多鱼的长发，还以为能激起她的战斗欲，可效果平平。

“啊，你说什么？”

刘多鱼转过头来，一脸迷茫地看着李清渊。

卧槽，眼前这个人还是刘多鱼，不吼不叫不打人不踢人不掀桌子不扔东西…还温柔地回你话，李清渊觉得她肯定是中邪了。

“把你袖子捞起来，我看看！”李清渊突然想到了什么，用难得正经的模样命令刘多鱼，他不再嬉皮笑脸，那一脸认真严肃吓了刘多鱼一跳。

蓝白相间的校服下是刘多鱼那貌似营养不良的手臂，李清渊眉头逐渐皱起，像外面刚挖好的水渠。

“咦，这是什么？”刘多鱼也注意到了，她微黄的手臂上不知什么时候长了七颗痣，这排列的形状还多好看的。

“可恶！”

李清渊的面容阴沉的可怕，让刘多鱼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场暴雨，死了很多人的那次。刘多鱼看他猛地站起来，拍桌子的声音让他成为了全班人的焦点，可他没再说话，冲了出去。

“喂，马上上课了，你去哪？”

刘多鱼虚弱的站起来，想阻止他，可李清渊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那天下午他再也没有出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不过肯定和自己有关，刘多鱼收拾好书包，在教室里等了一会 ，李清渊还是没有回来。

还是回去吧，刘多鱼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艰难的回到了家，可能真如李清渊所说，自己真的中邪了。

“喵～喵～喵～”

刘多鱼听到响动，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地听。怎么可能呢，是猫叫声，这里怎么会有猫，可确实是猫叫声。

“喵～”

又是一声猫叫。

“糟了！”

刘多鱼的心猛地下落，像坠入了万丈深渊，她的鱼。顾不得难受，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枯井旁，看见里面的千目鱼正紧贴着井壁，一动不动，它，这是在害怕。

自从刘多鱼成为了守鱼人，她惊奇地发现，鱼在想什么她一清二楚。

萤火虫将这座浮岛照得通亮，窗户上有个黑影来回晃动，像不怕光的幽灵。

刘多鱼费力地用井边的石板封住了井口，这几乎花光了她所有力气，她大口地喘息着，可她知道，没有人会来帮她。

她不能休息，得赶紧将屋里的猫赶走。世界上任何一只猫都能吃掉千目鱼，它也是千目鱼的克星之一。

刘多鱼轻轻地推开门，屋里一团糟，地上湿漉漉地，污秽不堪，鱼缸里的金鱼都不见了，一只黑猫正懒洋洋地窝在她的床上，打着哈欠。

还好，这只猫只是吃了鱼缸里的鱼，要是吃了外面井里的那一条，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刘多鱼没有时间去想这猫是怎么来的，她惊恐地发现，外面井里的鱼一直在撞击着压在井上的石板。

这是…

有缘人来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

黑猫大概是吃撑了，呼噜呼噜地睡着了，刘多鱼感觉头昏沉的厉害，她将门窗都锁好，确保猫不会跑出来。

吃力地推开石板，千目鱼全身已变得通红，在月光地照耀下，像鲜血在翻滚。

“他们快来了吗？”

千目鱼叫了一声，那声音倒像是戳破了一个泡泡。

两个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了，像朦胧的月晕，刘多鱼感觉自己快要晕倒了，可她知道她不能。

待她看清来人的身影，她跌倒在地上，就像第一次遇见他时。

“是你？”

齐卿仿佛一点都不意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这鱼已千年…为何…？”

刘多鱼真的很好奇，有什么误会，能让一对有情人，千年也解不开。

齐卿苦笑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刘多鱼想问什么，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旁边的单纯女孩，她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好奇地看着四周。

“因为，我们俩在一起的最后一刻，她的剑，刺进了我的心脏。”

刘多鱼惊奇地长大了嘴巴，这也就是说，他们每次轮回的第一面，也就是这一世的最后一面。不对，刘多鱼突然想起，再接受千目鱼的醒情之前，这两人是不应该知道原来的事情的。

“你到底是谁，你怎么可能会有以前的记忆！”刘多鱼警惕地盯着齐卿，这个人不太对。

“是彼岸花！”

这声音好熟悉啊，又一个身影缓缓走来，这莫非是三角恋，刘多鱼感觉自己的三观又被刷新了，这一条鱼竟然维持着三个人的感情？

自己都要死了还在那里歪歪，李清渊感觉有点生气。“刘多鱼，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你怎么在这？”

李清渊将刘多鱼拉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别说话，把这个吃了！”

也不管刘多鱼愿不愿意，李清渊一把将手里的红色药丸塞进刘多鱼的嘴里。某人甚至还来不及挣扎，就咽下去了。

“齐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李清渊让刘多鱼坐在井边，他突然冲向齐卿，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一声闷哼，齐卿倒在地上，嘴角鲜血直流，她旁边的女生不知道该帮谁，只是害怕地喊着别打了。

刘多鱼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齐卿，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最近发生的事谁是罪魁祸首。

“只要杀掉她，或者杀掉鱼，我就可以和苌思重新开始了，至少会有这一世的情缘。”齐卿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就如千年之前一样，天真单纯，令人爱怜。

李清渊有点怒火中烧，他忍不住又给了齐卿一拳。齐卿痛苦地在地上蜷缩着，仿佛这样能减少一点痛处。

“谁告诉你这些的？”

刘多鱼感觉自己好多了，她蹲在齐卿旁边，她恨不得将那个人千刀万剐，这种话也敢说。

“反正有人告诉我了，你们也不必再欺骗我。”

“你上世路过黄泉路的时候偷带了彼岸花吧，怪不得你有记忆，怪不得猫会爬上来，怪不得我中了毒。你可知如果我死了，或者鱼死了，究竟会发生什么吗？”

齐卿迟疑了一下，并不想说话。

刘多鱼轻笑一声，自顾自讲了下去。

“不管是我死了还是鱼死了，结果都一样，因为我们的命运早已相连，再没有传承的情况下，不管谁死掉，另一个也活不了。而你们…”

刘多鱼扫了一眼两个有缘人，“你们的情缘也到此为止了，从这世开始，就算你们只隔着一堵墙，也永远不会遇见。”

“他不是那么说的，他告诉我…会好的…”听到情缘到此为止，齐卿有点慌了，眼泪不住的掉下来，这一千年的错过真的让他怕了。

这场景让刘多鱼有点动容，这个人的感情不是假的，可他这种情况也没人遇到过。

苌思听了半天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拿出纸巾，递给齐卿，让他擦一下嘴角的血，以及汹涌而下的眼泪。

“那如果我有办法呢！”

三人震惊地抬头看着李清渊，这能有什么办法。

“千目鱼，只认情深，这是彼岸花的种子，你们两个一人拿一颗握在手里，然后进行醒情，若你们情深，手中的种子同时开花，那便可以许下心愿，或许下辈子…还有机会。”

齐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双手接过种子，对着月亮祈祷了一番，便拉着苌思，走向了千目鱼。瞬间狂风大作，一道气旋包裹着两人，然后和千目鱼一起消失了。

“他们去哪里了？”

“就在这里，你没感觉到吗？”

刘多鱼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确实是有他们的气息，还有一些凌乱的画面一闪而过。

“苌思以为齐卿害了她满门，可她没有想到她最引以为荣的家门，每个人都要她死…而那个人，为了她大杀四方，将一切罪过自己承担…你说，情是什么？”刘多鱼转过头盯着李清渊，她突然感觉这个人还是蛮好看的 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谁知道呢，谁又说得清楚。”

两个人大笑起来，头一次如此和谐。爷爷曾经告诉过她，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人能进入这里，那就是冥界与凡间交界口的守护者阳隶，那也是指引千目鱼进入凡间的人。

“那为什么没有千目鱼再来到这里了？”

“因为情薄了呗！”

“那可真是遗憾呢。”

星空越来越淡，最后被天边的一抹绯红代替，将靠在一起睡着的两人脸映得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