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此时是晚上23:00,城市没了流光溢彩,存在的是出租房里发了霉的梦。
快要熄了的路灯下,有个落寞的人影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游荡,一阵凉风袭来,他慌忙裹紧大衣,白日的繁忙让自己都差点忘记,已经入冬了。来这座城市,他从来没有这么慢慢地放眼望去那很久才驶过一辆车的的马路,今晚是第一次。
远处的地铁站口闪着苍白的灯光,召唤着他提着行李箱加快脚步。低头看着那周而复始运作的手扶梯,少年并不打算走下去,而是拍了拍手扶梯隔壁阶梯上的一级灰,坐了上去。
是不是人到最后总像旁边这个手扶梯一样,兜兜转转,还是会无奈地选择回到原点?
(二)
“小伙子,这么晚不回家,待这儿干嘛啊?”楼梯底下,清洁大叔慈祥又疑惑的言语穿破了少年呆滞的目光。
“那大叔您呢?”少年苦笑,低头看着还未拖干的台阶。
“嗨!我这行就得干这么晚啊!”大叔一边发着牢骚,一边继续拖台阶,一级一级,慢慢靠近了少年坐的最顶端。
少年不好意思地准备起身,却被大叔连连摆手制止,大叔杵着拖把,一屁股坐在少年同排的台阶上,俯视着静悄悄的地铁站,不禁嘴角上扬道:“你看!这地面多干净啊!可都是我们这些人的功劳!”
少年尴尬地笑笑,低头不语,此刻他的心非常乱。
“小伙子,是不是哪儿遇到不顺啦?何不跟大叔说说?我闲着也是闲着。”大叔依然慈祥,拍拍少年颤抖的肩。
“大叔,我就是感觉心闷,出来坐会儿。”少年无奈地说道,鼻子早已酸透。
“唉,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啊,我见得真的太多了!你看你这拉着行李箱,这么大,全部的衣服都在里头了吧?”大叔笑道,话里藏话。
少年哽咽,回头看看寂静的大马路,轻声说:“我想到最后,我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你这话我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我啊,一直在农村长大,我觉得人生来都是一样的,都要学会种田,长大了就要娶媳妇,然后教娃娃种田。”大叔下巴抵着拖把杆,浅浅地笑着,无数美好的回忆仿佛都在这一刻涌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座城市?”少年红着眼眶,感到疑惑。
“唉,都怪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老让母亲生气,这次她生了重病,家里种的菜卖的钱真的没法儿给她治病,我这人啥也不会,就是力气大,这不,就来这儿打扫卫生了。”大叔打了个哈欠,眼里没了刚才的闪光。
“这大城市还真是新鲜,地铁啥的我活这么久还真是第一次见过,每天看着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上下班挤地铁,那跑的呀,赢得过我家的那些快被杀掉的公鸡!”大叔又感慨着,淡淡地说:“年轻真好啊,想做啥就做啥。可是小伙子我还是得劝你一句,这大城市的人呐,虽然靠谱儿,大多数还是心思不简单呐!”
“我知道。”少年听着大叔一针见血的直言,脑海中一遍遍回放着他那些回不去的过往。
大叔也说了,这个大城市,冷清且热闹。
“时候不早啦,我也先回去了,小伙子,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啊!”大叔再一次拍拍少年的肩,携着拖把起身,慢悠悠地走了。
夜深人静,硝烟四起,却独独把少年给遗忘了。
(三)
“哒哒哒,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撕裂了冷清的空气,在少年的耳边愈演愈烈。
“啊!”一位与少年年龄相仿的姑娘似乎被坐在楼梯口的少年给吓到,不禁叫出了声。
“不好意思。”少年转头看向姑娘,只见她汗涔涔的脸上,顶着一个凌乱的丸子发,两手都提着好几袋子的东西,错愕地站在少年面前。
少年起身,问:“你是要坐地铁吗?”
“是。”
“这么晚,地铁早停了。”少年提醒。
“噢噢,也对,都这个点了,唉……”姑娘皱了皱眉,依旧木楞地看着少年,殊不知少年内心也对姑娘这么晚在街上游荡感到疑惑。
“你是要回家吗?”少年打破了二人的沉寂。
“你也是吧?”姑娘反问。
“唉,我都被房东赶出来了。”少年起身,望了望黑得死寂的天。
“没……交房租?”姑娘放下手中提着的好几袋东西,一只胳膊立在楼梯杆儿上,歪着头,小心翼翼地问。
“是。”少年学姑娘说话。
“你提这么多袋子,是刚买了很多东西吗?”少年又好奇地问道。
姑娘不觉把手提袋拿起,手握得更紧了:“因为我刚从演唱会的地方出来。”
“看明星唱歌跳舞?”少年单手插兜,笑着看向姑娘。
“是在陪他们追梦!”姑娘也笑了,眼神十分坚定,“快看,这是我爱豆的照片,这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姑娘蹲下身,把袋子里的各项宝贝都给少年展示了一遍,有场外用到的应援横幅,有场内用到的闪闪发光的灯牌,还有,姑娘身上穿着的爱豆应援服。
“好多啊,这样追星,不累吗?”少年惊叹。
“其实,嗯……你想听我的故事吗?”姑娘托腮,略带兴奋地问少年,还未等少年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他真的很优秀,像一道光,很亮的那种。我追他差不多也有4年了。”
“他喜欢跳街舞,每次的表演我基本都会攒钱买票去看。不知道是不是他带给我的力量,我也爱上了街舞,很多小伙伴还说,我似乎有学舞的天赋。”
“那很棒。”少年轻轻鼓掌。
“但你也知道啊,追星很累。”姑娘仰头,不想让委屈的泪水流出来。
“常常……在接机的时候……被边上挤炸的人给踩脚,常常在应……应援的时候……喊到嗓……嗓子哑,即使这样……还会被身边很多人嘲笑说……我是傻,每天就好像活在梦里。”
“其实……到头来我发现,真正能……让……自己变好的,只有自己。偶像……在有些时候……会是精神支柱,可太多……不开心……都要……我自己受着。”
“我看着手……手机里存……存着的他的街舞视频,我……一遍遍去学,却感觉……找……找不到真实的自己了,永远……只会模仿。”
姑娘用手撑着额头,早已哭得不成样子。
“那你有没有试着去改变呢?”少年不会安慰女孩子,只能这么尴尬地问道。
“曾经的我很任性,边上……有人黑我家爱豆,我会立刻……站……站出来跟对方斗得鸡飞狗跳,哪怕对方是我最好的朋友。”许久,姑娘低头,自嘲道,“也许追星的意义并不是一直一直追随吧。”
姑娘把袋子里的灯牌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摩挲。
灯牌没电了,黯淡无光,可上面的应援语依旧那么清晰地刻在姑娘的心底。太多心酸的回忆浮现在脑海中,太多复杂的心情历历在目,也无法给自己自我欺骗的机会。
“其实,我跟你一样,也丢了自己了。”少年眼神涣散,淡淡地说。
“我大学毕业,今年是创业第二年。”少年也开始向姑娘倾诉。
“我从小就爱摄影,现在在一家摄影工作室当人家的助理。我以为出了象牙塔之后的我终于解放了,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他曾一次次做梦梦到自己扛着一架摄影机,爬上山顶,一路芬芳,放眼望去是夕阳涂抹的缠绵,他就那样躺在青草地上,很舒服。无聊了,起身捣鼓摄影机,还可以看看自己从前拍的作品,不禁笑出了声……
“那后来呢?”姑娘好奇地问。
“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啊,因为我发现,在这个信息爆炸的生活里,很少能有人静心看我拍的作品了。我没了收入,自然房租也交不起,又不敢和爸妈讲我过得不好……”
原来,我们都一样。
“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办?”姑娘问。
“这不在想呢嘛!你呢?”
“……”
两人都沉默了。
(四)
黎明的蒙蒙亮撕裂了夜晚的凄清,街旁的野草重返自然的颜色。
唰地一下,地铁站里的灯都亮了起来,仿佛终点在召唤。
“我回去了,你也加油。”姑娘紧握着手提袋,起身道别。
“再见。”
旋即又是一个人的共存。
“帅哥你好,可以关注一下我们的健身机构吗?好的非常感谢!”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们这附近新开了一家健身房,有兴趣的话留个联系方式吧!”
“请看一下这个……”
地铁口旁传来了接二连三的推销声,渐渐向少年靠近。
“帅哥,你……”
“没兴趣,谢谢。”少年直白地打断令推销小哥措手不及。
“累了,坐一下吧,喏。”少年挪了挪身子,再次拍拍其实很光亮的台阶,示意推销小哥坐下。
“呼……真的累死我了。”推销小哥把传单甩到一边,大口大口地喝着矿泉水,水瓶子顷刻间缩了身。
“你真的不感兴趣?”推销小哥抓起一张传单,看向少年。
“你发传单很有趣?”少年笑呵呵地反问。
推销小哥拉了下鸭舌帽帽檐,也跟着笑了:“不有趣也得假装很有趣!”
“此话怎讲?”少年起身,靠在楼梯杆儿的一侧。
“赚钱呗,还能有啥?”
钱,说到底还是最管用又最露骨的话题。
“你是在做兼职吗?”少年好奇地问。
“嗯。因为我的梦想是要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推销小哥拿下帽子,因果不搭,“你呢?”
“我也有很牛逼的梦想呢,可是啊小兄弟,我还是想说,这个社会太多时候都病态了,靠梦想吃饭,太难。”少年无奈地说着。
“是的啊,所以不妨先赚些钱,再投资到我想做的事情中去。”推销小哥依旧自信。
少年的内心仿佛经过一阵炸雷,倏地惊醒了。
少年也曾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背上行囊挣脱爸妈拥抱后义无反顾前行的少年,那个扛着摄影机就像得到心灵救赎的少年……
“我接着干活去啦,送你张传单,以后有兴趣了也可以关注哈。”语毕,推销小哥健步如飞地撤了。
(五)
此时的地铁站,周而复始着上班族们的拥挤与焦灼。
他们有各自的路线和目的地,各自怀揣着炽烈的梦想。
“嘟……嘟……”少年掏出手机,拨通了房东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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