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记

作者: 美好铜雀台 | 来源:发表于2018-05-10 19:54 被阅读145次
    西行记

    嘉峪关:将军、楹联和芦苇

            凌晨时分到达嘉峪关市,寒冷、疲惫和饥饿使我们无心欣赏异乡的夜色。嘉峪关,这个曾经的边塞雄关,如今的繁荣新城,此刻的饥寒之所,给我们这群异乡人的见面礼是一笼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和香喷喷的肉粥。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万水千山,星光璀璨而灯火阑珊的嘉峪关,好客的热情和慈祥的笑容,我多年后想起一定会无比感念。珍重啊,那些温暖的人和事。

          清晨八九点钟,睡意朦胧,睡眼惺忪。

            太阳正在热腾腾地升起,和青年一样。几分钟的时间,太阳似乎就跃到了半空,戈壁滩的辽阔,戈壁滩的沧桑,戈壁滩的荒凉,都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们面前。那些成千上万的干涸的水洼,经过风吹日晒后离析出一层层薄薄的盐,在辉煌的晨光里亮晶晶地闪着大地的眸子。公路似乎在大地上永无止境的延伸、触摸和想象。

            有时,绵延的公路,会让人产生美妙的幻想。大地在迅速地后退,道路、房屋、树木、路标连同我们的青春年华流逝如飞。望着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我在眼里酝酿出一阵温暖的潮湿——我庆幸此时此刻身在此地。

          秋日边塞的清寒,写在湛蓝明澈的天上。戈壁滩在清晨晕黄的光里慢慢柔和,棱角变得模糊。远处的山峦似乎裹着一层潮湿的雾气,赭黄的山隐隐约约,苍白的雪闪闪烁烁。白雪在山巅,丝路在脚下,千年的驼铃声似乎就在不远处悠扬回荡。

            眼前是一座辉煌屹立的关城,黄土在此处被时光机打磨成了金砖。站在这样一座关城前,四面八方都是浩瀚无垠的戈壁滩、沙漠和峰峦,游者自可让想象信马由缰,一切雄壮的歌颂都值得倾听,一切超然的唯美意象都值得幻想。

            嘉峪关关城始建于明洪武五年(1327年),从初建到完工,整整花了168年的时间。作为明代长城的西端主宰,自古被称为“河西第一隘口”。嘉峪关由内城、外城、城壕三道防线构成,壁垒森严,与长城连为一体,形成“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一百里一城”的军事防御体系。

            有明一代,西北边防制度建设一直围绕着明太祖朱元璋“守备为本”的思想展开,其中对军屯显得格外重视。为了防御北部少数民族入侵,明王朝在北方延边地屯驻几十万的军队。庞大的军事物资供给尤其是粮饷发放给让中央政府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于是在创国之初朱元璋就提出“屯田以守要害,此夷狄之长策”“屯田守边,今之良法”“三分守城,七分屯种”。朱元璋是历史上对于民生疾苦关注较多的一位皇帝,下层百姓出身的他一生经历坎坷颇多,而多年征战沙场让他深知后勤保障对于军队的极端重要性。而嘉峪关关城,就是明代“守备屯田”军事策略的完美产物。

              一座自给自足的城池,是浓缩版的紫禁城、放大版的四合院。嘉峪关关城是中国建筑文化的一个典型版本,除了军事防御体系中的瓮城、罗城和城墙上的箭楼、敌楼、角楼、阁楼和闸门楼,其他的生活建筑也处处体现着传统文化和民族特色的结合,反映出“围院空间布局”即内向的外封闭式的建筑格局。游击将军府、文昌阁、关帝庙、牌楼、戏楼等独具特色的生活宗教娱乐建筑。这一建筑布局,契合了传统社会“儒治国,武安邦,忠孝立身,诗书修心,戏曲怡情”的人生格调和追求。

              古老的门楹边,时光的交汇点。游击将军府门前挂着历任将军的名字和任期,我郑重地默念着那些曾经煊赫内外、名震夷狄的名字,心生万千感慨:那些曾经指点江山、激扬青春的英雄,早已被时光雕刻进斑驳模糊的历史画卷里。生锈的箭簇与凋败的枯树,颓圮的黄土墙和浩瀚的戈壁滩都缄默,驼铃、金鼓和战旗的猎猎声已喑哑。当年“沙场秋点兵”的关城内,如今只有几门大炮以寂寞安放往事,用生锈见证春秋。

            在中国,很多时候楹联是一个人的“字面表达”。有时是人生阅历的叙说,有时是人生历练的感悟;有时是人生理想的寄托,有时是人生行走的姿态;有时是治国平天下的抒发,有时是齐家修身心的表达;有时是生活雅趣的吟唱,有时是命运苦难的喟叹。总之,楹联是简短的回忆录,是对仗的座右铭,是阅历和姿态的文化表达。

            将军府的正门联为:“百营杀气风云阵,九地藏机虎豹韬。”让人不禁产生入府门便进沙场的紧张肃杀之感,既有“霜重鼓寒声不起”的肃穆,又有“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果决,更有“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智慧。再往里走,看见议事堂门联上写着:“金鼓动地,战旗猎猎映大漠;铁垒悬月,轻骑得得出长城。”攻城略地、斩将搴旗的战争场景与雄奇壮丽的边塞风光相映衬,读罢一股豪迈之气从心中涌起。侧房书堂门联为:“效忠社稷筹壮志,寄情书剑慨平生。”既为书房,久经沙场的儒将在此也必定要涤净风尘、静定心神,方能达到苏辙所谓的“千夫奉儒将,百兽伏麒麟”。至于后堂,门联上写着:“不悲镜里容颜瘦,且喜心珍疆域宽。”纵观我国历史,封疆大吏大抵为忠良死节之臣,很少有割据叛乱发生。相反,历史上许多勤王的先锋、护主的首领都是边塞守臣。一则守土之臣大多为皇帝心腹;二则边塞生活多凄苦,“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军事生活的艰辛困苦加深了士兵们的思乡之情,他们一般不会愿意背负叛军匪兵的罪名。中原的家乡,是他们日日夜夜惦念和守护的地方。不过“城上健儿吹落耳,将军玉帐貂鼠飞”的境况也是存在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无定河边的白骨哀怨凄绝,奈何明堂受封的将军酒酣耳热,听不见。

          在关城前不远处,是一方茂密繁盛的芦苇荡。芦苇盛开,花絮如雪,远观是“天苍苍,地茫茫”的苍茫美,近看则是“质朴无华野趣浓”的朴素美。秋来塞上风景异,除了红叶黄沙、蓝天白雪,最让人思绪万千的莫过于一丛丛轻盈飘荡的芦苇絮。“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当年征战沙场的游击将军,在某个秋风飒爽的清晨拉着儿女冻红的小手,教他们一遍遍吟诵古诗的情景,一定特别温馨感人。横槊赋诗的儒将形象,更加契合民众内心的期望:战则定邦安国,治则爱民如子,诗则万世流芳,出则忠义死节,家则父慈子孝。

            固若金汤的城池下,轻盈的芦苇在随风飘扬。我暗暗思忖,这难道是某种精神文化的恰当隐喻?

     


    魏晋壁画墓:那些奋斗的人和事

          阳光刺眼。戈壁滩似乎永远在向外延伸,远处斑斓的绿洲渐渐在我们的视野中融化,赭黄的戈壁与铁一般坚硬的峰峦嵌入我们的瞳孔,巨幅的山水画卷雄壮苍茫,而这幅画卷下,隐秘着河西第一关口——嘉峪关的繁华与苍凉。

            遍地是微凸的土堆,每一方土堆下,寂寞地安放着一段历史。

            我们沿着有些陡峭的台阶缓缓进入墓中。电光在墓穴中也变得衰老,微微颤抖,将古时闪闪灼灼的灯火学得像模像样。冷风徐徐从墓底吹上来,让人头脑清醒。我暗暗思忖,这贯通今古,穿越千年的魏晋壁画墓,这一千多座沉睡着的古墓,到底会给我怎样的感受?

            2015年某个平凡的夜晚,我漫步在古城西安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四周霓虹灿若星河,街面上排开的小吃摊人来人往。有一刻,我突然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可爱之处,喧嚣,油腻和美轮美奂的东西,我也想到了让人感觉幻灭的似乎遥遥无期又时刻存在的死亡,我想起了远方的亲人、朋友和无所谓亲朋好友的一群人,我渴求未来的幸福加快速度,同时我恐惧随之而来的衰老、迟钝和一切有关死亡的东西。那几分钟,我只想问自己现今活的意义与未来死的勇气来自何方?

            其实每个人都会有那么几分钟,在自己臆想的生死拉锯战中发呆。

            进入有些狭小的6号墓室后,逼仄的空间营造了一种格外压抑的气氛。一群人紧跟着导游,一面细细听着关于墓穴的解说,一面跟紧步伐——毕竟是在亡人的幽冥之地啊。胆小的王同学听到话筒的嗡嗡声后惊问什么声音,这一问大家哗然,连镇静的导游都吃惊不小。我轻抿嘴角,望着墓像砖上一本正经的墓主人画像,似乎看到他的嘴角也微微扬起。

            6号墓的墓主是达官显贵,活着之时排场很大。生活的图景全然被工匠们移至砖墙上,大到经商致富、封官加爵,小到庖厨宰割、农桑耕种,官宦生涯和家庭生活都跃然壁上。根据导游的介绍,这座墓室的画像砖反映的是墓主人一生的生活图景:早年游牧耕种起家,后来又慢慢经商致富,再后来就进入仕途生涯。 这也是令我最为感兴趣的地方。魏晋风度的真谛,在于是率真风流不是沽名钓誉。我看这些画像砖,感受到的是墓主悉心牧养、躬耕畎亩和经商致富式的奋斗状态,而不是阶级史观下你死我活的奴役压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能够将自己从底层平民到达官显贵的人生发展脉络用简单粗糙又神采飞扬的画像砖累积出来,本身就体现出墓主生而为人的一种魄力和气度。史学家史景迁有言:“历史从本质上来讲,是关于人们的生活和想象,奋斗以及那些家庭的故事。”魏晋时期的嘉峪关已经成为一个边防贸易重镇,那些千千万万个为了生活地更幸福而奋斗终身的人们,此时正默默安眠于大地之下。此刻,我的步履沉重,每一步都踩在奋斗者曾经挥汗洒泪的疆场上。

            我们知道,每一个细节都隐秘着一段故事,每一块砖都在承受生命之重。                   

           


              玉门关, 羌笛怨

          室友买了一枚羌笛,半椭圆的陶器,土黄颜色。我瞅了几眼,落寞痒痒地爬上心头。

          在我的脑海深处,对羌笛已有多年的情感预留。羌笛、胡杨和骆驼,还有浩瀚沙漠、浑融落日和汤汤长河等等这些意象让我对塞北神往至今。在我的脑海中,羌笛应该是一横长笛,或杨或柳、或竹或骨,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居然有陶制的圆形羌笛,心里有些怅然若失。(后来我查了资料,其实羌笛有许多种,而且材质也不一样,吹奏方法更有差别,室友买的应该是比较少见的那种。)

          “羌笛怨”是古代文人墨客常用的意象,或抒思乡之感,或表闺怨之思,或写生活之苦,或寄报国之志。总之“羌笛情结”从古至今都悬在中国文士的心上,和胡琴、琵琶与驼铃构成了边塞的音符。

          羌笛与玉门关结缘,是在唐代诗人王之涣的《凉州词》中“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一句。据传汉代和田美玉进入中原须过此关,玉门关因此得名。

          如今,宫阙万间都做了土,玉环飞燕亦皆成土,但是这一方城仍旧固执地挺立在戈壁滩上,孤零零地守着不远处的疏勒河。连绵的芦苇丛泛着金黄的秋色,成为这幅画卷最鲜丽的一笔。眼前的小方盘城其实是古代玉门关的一个小部分,作为丝绸之路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隘,既是兵家必争之地,又是商贸活跃之所,千年前的玉门关内外一定是终日驼铃悠扬,往来贸易之人络绎不绝。站在小方盘城中,望着千百年风雨侵蚀的城壁,我陷入了遐思:

          千年前的玉门关,疏勒河上还可以行船捕鱼,而河仓城的水军日中时分也会跳入清澈的河水中游泳吧。疏勒源于蒙古语,意为水草丰美。玉门关所在的位置,应该处于疏勒河的下游,千年前雨水丰沛,植被茂盛的时候,疏勒河岸上往来游乐的旅人一定不会想到,他们脚下丰饶的土地,有一天会成为荒无人烟的戈壁滩。服装各异的中亚商人,赶着长腿双峰的中亚骆驼,载着从中原贸易而来的陶器和丝绸,穿梭在广袤的沙漠、戈壁和绿洲之间,踏出了举世闻名的丝绸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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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10月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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