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春寒料峭,带着晚冬的冷。
鱼幼薇在一阵猛烈的咳嗽中惊醒。抹去唇边血迹,她披衣下床,来到庭院中。
白日的混乱在夜晚得以沉淀。鱼幼薇在院中漫步,寻了个石凳缓缓坐下,透心的凉袭击心脏,她却无力站起。
这一切都是王绿楚做的吧!
造谣,挑拨离间,苦肉计,为了得到林生,她真可谓不择手段啊!
只是,那样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呢?值得她这么去争取吗?
“一个女人,只要爱一个男人,就会觉得他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随着温柔的女声而来的是一阵温暖。
接下曲寂雨为她披上的狐裘披风,鱼幼薇笑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当然。”放下手中的酒,各斟一杯,“这酒能治你的病。”
鱼幼薇笑着接过酒杯,“借酒消愁愁更愁啊!”顿了顿,她又看向对面一干而尽的曲寂雨,有些迟疑地问:“我们,是朋友吗?”
曲寂雨白了她一眼,又自斟一杯,“你说呢!”
鱼幼薇浅笑,“为什么会认我做朋友?”
“因为你足够笨,也足够傻!”
“是吗?可是,那不是全部的我啊!”
“飘零女儿不问人家!我没兴趣知道你的全部,只要跟我在一起时的你让我喜欢就好!其他的,管那么多呢!”
曲寂雨的话逗笑了鱼幼薇,她一干而尽杯中酒,又倒一杯,向着曲寂雨一举,“我若是个男人,一定娶你!”
“我若是个男人,也一定娶你!”回敬一杯,一干而尽,爽朗的笑声化去了夜的寒冷。
原来这个世上还是有人关心她的!
她并非孤独一人!
翌日,带着宿醉的头痛醒来。
昨夜酒逢知己千杯少,仗着有事曲寂雨负责,鱼幼薇不要命地一杯接一杯灌下肚,直到眼前曲寂雨一个成了两个,两个成了四了,终于躺倒在地,仍不罢休。
今日,若不是屋外人声太过鼎沸,她很可能不会醒来。
什么人敢在京城神医的地盘上撒野?
“叫她出来,什么宿醉未醒,我看她根本就是在当缩头乌龟!”
气愤带着恨的声音,似乎在哪听过。
“缩头乌龟也总比泼妇好!大清早跑到别人家里大呼小叫,也不怕嫁不出去!没家教!”
这回是曲寂雨的声音。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曲大神医不仅医术一流,连骂人的功夫也一流,是谁这么不知好歹,敢找她吵架?
“曲大夫误会了,我们只是找鱼姑娘有事相问,没别的意思!还烦曲大夫请鱼姑娘出来一见!”
又一个陌生的声音。找她,什么事?
揉着晕乎乎的脑袋,鱼幼薇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谁知一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院中尽是官兵,为首的正是京城首屈一指的捕快——穆骓风。而他身后,王绿楚一身素白,两只眼肿的像核桃,林生紧紧扶她偎在自己怀中,一见鱼幼薇现身,眼神顿时奇怪起来。
“幼薇,你怎么起来了?”曲寂雨一把接住差点摔倒的她,搂在怀里。
“鱼姑娘,在下刑司堂捕快穆骓风,现有一案要请鱼姑娘合作!”逮到机会,穆骓风冲上前,看似是搀扶遥遥欲坠的鱼幼薇,却是不让她逃走。
“还说什么合作!犯人就是她,就是她杀了我娘!”
“什么?”鱼幼薇一惊,酒醒了大半,“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是你杀了我娘!”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不是林生拉着她,恐怕她已冲上来找鱼幼薇厮杀了。
“夫人……被杀了?”鱼幼薇扭头看向一旁的穆骓风,确认道。
“没错。”穆骓风点了点头,“王夫人昨夜被杀害在自家佛堂,听说她生前前来找过鱼姑娘,还起了争执,这也是我们来找鱼姑娘的原因。”
“你们怀疑是我杀了夫人!”
“在真相大白前,我们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不是我。”鱼幼薇干脆的回答让穆骓风一愣,不知如何接下去,“我昨夜一直和曲神医在医馆中喝酒,她可以做证。”
穆骓风看向曲寂雨,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骗人!谁知道她们是不是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王绿楚却是不信。
“我没有理由杀夫人!”鱼幼薇只觉得力气一点点被抽走。她大概知道谁是凶手,却不能说。
“不,你有!”王绿楚不顾一切地吼道:“你恨娘把你嫁给展少陵,你嫉妒我和林大哥!娘来叫你放弃林大哥,你不愿意,回去娘就出事了,凶手不是你还能是谁?娘平时从不与人结怨,只有你,只有你有理由杀了她!”
王绿楚哭地一塌糊涂。林生将她紧紧搂住,眉头紧蹙。
他看着鱼幼薇,眼中充满怀疑、鄙夷与憎恨。
鱼幼薇看着她,只觉身子渐渐凉了下去,血液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那么,你们带我走吧,要查案,还是要定罪,随你们的便。”
“那得罪了!”说着,穆骓风就去拉鱼幼薇。
“幼薇!”曲寂雨大叫着想阻止,却被鱼幼薇挡下。
“没关系的,真相如何,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吗?”轻轻拍了拍好友的手,鱼幼薇转身对穆骓风道:“穆大人,我们走吧!”
与林生擦肩而过时,突然听他低声问了句:“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鱼幼薇浅浅寂寞地笑了,没有回答。
穆骓风并未为难她,只是将她关押在刑司堂大牢,便不见了人影。
太阳下山后,阴暗的大牢仿佛阴森的阎罗殿,破旧暗黄的土墙上投射着森蓝的火光,鬼影幢幢,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两声痛苦的呻吟,像极了地底的幽魂。
鱼幼薇把自己缩在干草堆中,极力压抑着心底翻腾的恐惧。
她知道,凶手是谁!
为什么他要如此残忍?不过是想要断红金玉罢了,可偷、可盗、可骗,他手下高手如云,根本不至于要杀人夺玉,再说了,一块玉难道还比不上一条命吗?究竟是断红金玉价值连城,还是王夫人有不得不死的理由?
虽说是那人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但她至今也无法认同他的想法。他委任她以要务,却又不给信任,她在他手下究竟扮演着何种角色?
恼人的问题一个又一个纠结着头痛,宛如利刃割着她的神经。鱼幼薇抵不过欲裂的头痛,颤抖着摸出临走前曲寂雨塞给她的药,借着强劲的药力沉入深深的睡梦中。
梦中,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暗无天日的牢穴中很难察觉时间的流逝。
鱼幼薇也不知道自己在牢中待了多久,一会儿是穆骓风来问案,一会儿是曲寂雨来探监,甚至连展少陵都不知从哪听到风声赶来了。
看着展少陵为保她出去,和穆骓风大打出手,差点掀了刑司堂,鱼幼薇不禁有些感动。
还是有人在乎她的!
哪怕只是一瞬间,至少她曾拥有过那么一瞬间。
然而,这样短暂的喜悦过后,心反而更加失落。
那个她真正想见的人又在哪?
是的,她想见他!
无法否认,再怨他恨他,都是因为还爱他!这份爱,即使是以生命为代价,她也无怨无悔。只是,她是否还有机会传达这份心意,他又是否还能接受?
她没有定论。
又是一个寂寞的夜晚。
鱼幼薇刚刚躺下,就惊觉这夜的与众不同,仿佛潜伏许久的野兽,终于要出动了。
果然,二更刚过,墙上的火影便急速晃动起来,一股熟悉的香味四下散开,整个大牢似乎陷入了一个迷幻之境。突然,两道白光射过,只闻得几声闷重的倒地声,香味消失,一切又归于平静。干净利索。
结束了吧!
鱼幼薇静静坐于牢中,等着来人现身。
很快,两道人影便出现在牢门外,悠然地开锁,进入。
“大人让我们来带你走。”
鱼幼薇看了她们一会,站起身,一语不发地跟了出去。快出大牢时,她突然发现,倒地的狱卒并非被迷倒,而是永远都不会再醒来。脸色大变。
“为什么要杀他们?”
听她这么问,走在前头的菊隐顿时不可思议地笑出声,“当然是为了救你!”说着,看了眼身后的同伴,群竹也是一脸匪夷所思的笑,“何止他们,为了救你,我们可把这个大牢里所有的人都杀了,这样就不会有目击者了!”
“你们太过分——”鱼幼薇话未出口,菊隐已眼明手快地点了她的哑穴。
“过分,你要做的事会比我们更过分!”
“还跟她废话什么,大人在等着呢!”说罢,一人一边,架起鱼幼薇,轻巧一跃,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黑色,可以予人高贵的感觉,同样也可给人恐怖的压力。如果说别人穿黑色是为了制造慑人的效果,那么这个人的黑色就是从骨子里流出来化作实体的布料包裹在身上。
每次见到这个仿佛从黑夜中走出来的男人,鱼幼薇都会由心底发出恐惧。
此刻,那男人却斜靠在铺着华丽雪貂裘的太师椅上,享受着鱼幼薇宛若小孩闹别扭般无力的倔强。
“鱼爱卿,两年未见,别来无恙啊!”分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声音从苍白的唇中吐出。
鱼幼薇瞪了幔帐中的人影一眼,不甘地跪了下去,“鱼幼薇拜见黑帝陛下!”
幔帐后的人发出了愉快的笑,“让你在外漂泊了两年,也终于到了施展你才华的时候了。”
施展才华,哼!
鱼幼薇自嘲一笑,竟不顾礼数,唰地站起身,直视幔帐后漆黑的人影。菊隐和群竹顿时紧张地摆出阵势,护卫在前。
黑帝轻声一笑,挥手喝退了大惊小怪的两人。
“鱼爱卿的脾气比两年前大了啊!”
“这都多亏黑帝陛下的调教!”上前一步,鱼幼薇眼中首次对这个救命恩人出现了恨意,“幼薇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黑帝陛下!”
黑帝以笑默许了她的僭越。
“八年前,为什么救我?”
“呵呵呵呵!”阴阳怪气的笑声让着黑夜更加诡异,黑帝挑起幔帐,缓缓步到鱼幼薇面前,玩味地打量着她,“你到现在还想死?”
“一个人一旦第一次没死成,以后也就不太会想死。”
“呵呵,是有了牵挂的人了吧!”
鱼幼薇一惊。这个男人,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幼薇啊,你是个人才,所以我才特别重视你!”
“幼薇武功敌不过梅兰竹菊四大杀手,智谋又不是司徒先生的对手,不知有何用!”
“哈哈,每个人都有他的位置!”拍拍她的肩膀,黑帝俯身轻声耳语道:“他们有你比不过的地方,而你亦有他们无法匹敌的长处。”
“可是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忍了八年的愿望终于在此时爆发。
是的,她只想做个普通人,一个拥有一份平凡却隽永的爱情的普通女子。
“哈哈哈哈!”黑帝猛地暴笑出声,夸张的笑声中充满了鄙夷,“普通人?做普通人有什么好?无权无势,任人践踏!幼薇啊,八年前的教训还没让你看清吗?”
轻描淡写的一个提醒却像把铜锤,狠狠砸开鱼幼薇心底恐惧的大门。
八年前,八年前!不,她不要想起来,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想想你八年前你是什么样子吧,那时候你就是一个普通人,再普通不过的人,那就是你想要的吗?”
“不!不是!”鱼幼薇颤抖着大吼道,“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是……”
是什么,她说不出!
“是元恪吧!”他却轻易点出她的心事,“你想要的,是元恪,也就是现在在王家的那个林生的爱,对吧?”
“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哼,欲得天下,当然得知天下事。你想要的是他,对不对?”
见鱼幼薇惨白着脸沉默不语,黑帝加深了笑意,“幼薇啊幼薇,我就是喜欢你这点,傻到让人都不忍伤害你啊!只要你认定了某个人,无论被伤害多少次,都不会背叛对方,即使是恨,也是因为爱!呵呵,你真是可爱!可是,你这样的痴情,对他来说又有多少价值呢?人类是很自私的生物,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背叛一切,连你最重视的爱也是一样!”
“我不相信!”对上黑帝深如潭渊的眼,鱼幼薇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不相信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把一切利益化!拥有权利是能让你拥有很多东西,但不会是一切!我相信,只要你坚持,努力去做,老天爷不会让你白白付出的!”
“呵,是吗?”
勾起一丝好玩的笑,黑帝像欣赏一件新奇玩具般看着这个外表柔弱,骨子里却坚强无比的女孩。
记得初次见面,她也是这样决绝的眼神。他不敢想象,那么瘦弱细小的身子里竟会蕴藏着如此激烈的个性,像一把火焰,烧得他十分难过。
所以,他救下她,就是为了扑灭这刺眼的火!
如今,这火已越烧越旺,此刻扑灭它,相信会予他极致的快感。
“好啊,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和你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你所谓的爱!倘若你赢了,我就放了你;相反,若我赢了,你的一生都将属于我!”
微微考虑了番,鱼幼薇抿嘴扬起一个倔强的笑,“好,我赌。”
她已无退路,想要自由,这是唯一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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