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第九章、隔夜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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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纳兰明慧
第九章，隔夜的仇
part 1
棂樨挤进了年级前一百，考一中还是有点悬，历届考上高中的都不足一百人，何况一中。都初三了，还是没有冲刺的氛围，该放的假照放。棂樨很担心，倒不是怕考不上，她只想上一中，跟谷雨一个学校。一个学期没见面了，谷雨那边肯定在如火如荼地搞复习，她好想跟她在一个教室里学习啊。而此刻，她只能耐心地等她回来。
过完小年，谷雨总算是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二姑。为了全面地辅导谷雨的复习，二姑跟刘局长摊牌了，女儿也是亲生的，关键时刻不能马虎，她要陪谷雨在娘家过年，督促她学习。
这下谷雨完全不能出门了，只好托奶奶让人捎口信给棂樨，叫她抽空过来。起初二姑以为棂樨是来找她玩的，脸上很是不悦。后来看棂樨是真心想跟谷雨一起学习，就留下她一起辅导，毕竟为师者都很难拒绝虔诚的学生。
每天紧锣密鼓地复习，背诵、默写、做习题，棂樨跟谷雨之间几乎没有一句废话，二姑趁谷雨做习题的时间也单独辅导一下棂樨，她有点跟不上谷雨的进度。
谷雨常常想起与莹子的那段悬而未决的关系一直都没来得及修复，这次回来还没跟她见过面，好几次在阁楼上听到莹子站在窗外与奶奶大声说话，她从没提起自己，但是谷雨就是知道，莹子是来找她的。
这么久没见，她相信，只要面对面笑一笑，莹子就能原谅她，莹子不会跟她真生气的。分别的这半年，莹子肯定很想她。
她没有猜错，莹子路过谷雨家门口时总是寻茬跟奶奶大声说话，就是想让谷雨听到。她早就想明白了，谷雨家都是文化人，谷雨将来也是文化人，不可能一辈子跟她一起在山上野。谷雨长大了，不是那个睁开眼睛就要她的小姑娘了，可自己是打心底里疼她，这是改变不了的。
腊月二十九了，该置办的年货都差不多了，爷爷一大早叫谷雨帮忙清点清点，看还差什么还来得及去买，其实是想问谷雨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谷雨都知道，爷爷的严厉实在是出于太疼她了，吃的穿的没让她受过一丁点委屈，学习上严格一点无非是希望她跟二姑一样优秀，爷爷是很为二姑感到骄傲的，只是他永远不会说出口，二姑也永远不会知道。
抽屉里满满当当都是谷雨喜欢吃的东西，连拿在手里放的小烟花都有两扎。从前爷爷都不允许玩这个的，怕她炸到手，如今长这么大了，反倒对她纵容起来。
“不缺什么了，爷爷，我上去学习了！”
“明天就过年了，休息几天吧！初三再开始学。”
“明天开始休息吧，今天再学一天，棂樨也快来了。”
调皮捣蛋的谷雨再也不需要爷爷喊起床了，也不会在爷爷前脚出门后脚就溜出去玩了。
爷爷在不用监督谷雨的这个寒假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萧索，他像往常一样背着手走在小路上，泥土被冻得很硬，他听得见自己噔噔噔的脚步声，他走过一户户人家，他穿过一片柿子林，他经过一片坟地，他走过布满乱茬的庄稼地……
part 2
棂樨谎称谷雨奶奶叫她早点去帮忙和面蒸馒头，吃过早饭就到了谷雨家。
堂屋里没人，棂樨径直走到里屋，喊了一声谷雨，二姑从阁楼口探出头来。
“快上来，快上来！”
棂樨爬上去，谷雨正在做一篇英语阅读理解，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赶快开始，就又投入到自己的题目里去了。一篇阅读理解有五个选择题，要阅读完就一鼓作气地选完，一走神就容易被选项里细微的差别给绕进去。
厨房里奶奶用兆子从油锅里捞起第一锅麻花，趁第二锅还在滋啦的空档赶紧捡了一小盘送到楼梯口。
“快来个人接一下，锅里要炸糊了！”
二姑闻讯赶紧从楼梯口探出一只手接了上去，奶奶转身飞快地去看她锅里的丸子。
“你们两个歇一会吧，刚出锅的麻花，趁热吃。”
正好谷雨也完成了刚刚那道阅读理解，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根，还有点微烫，放在嘴边呼啦呼啦吹了几下就入口了。
“好香！棂樨你快吃啊！”
“棂樨，歇会，吃个麻花！”二姑也催棂樨快吃。
看她们俩吃得很香，谷雨还时不时地舔一圈嘴唇冲棂樨笑。二姑想着什么时候开始，谷雨能在她面前这么自然地流露出高兴呢！从前谷雨在家里总是很少言语，她是把自己当外人呢！谷雨的冷淡不是因为怕她，是打心里没有认她这个妈妈。
也就是上学期开学之后，谷雨突然学习上很用功，在家里话也多了起来，还主动喊他爸爸'姑父'，她爸爸虽然当时愣了一下，后来竟私下跟儿子说要对姐姐好一点。现在看来，谷雨的这些变化应该跟棂樨有关。棂樨真是少有的心思巧的姑娘，这么小就这么懂事。
“你们呀，就当亲姊妹一样，以后上了高中，棂樨周末就去我们家跟谷雨一起住，也像现在这样，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将来一起考大学。”
谷雨听着二姑这么说，心里很高兴，为二姑能够接受自己的朋友而高兴，为棂樨高兴。两个人相视一笑。
“早就说了，要你不要跟莹子伙在一起，天天疯能疯出个什么出息来！”
part 3
二姑说起莹子，谷雨心里的刺又痛起来，莹子，这次回来好几天了，也没找着机会跟她解释，如果告诉她自己正在复习准备中考，没空跟她玩，不是故意疏远她，她能理解吗？
“莹子，你来啦！快进来，刚炸好的丸子，拿点回去！”
是奶奶的声音，莹子来了，可是当着二姑，谷雨也不好下去见她。
“我们家也炸了，我妈叫我送一包盐来，说是还上个月借的。”
“用就用了吧，还还个啥！进来玩会，我叫谷雨下来。”
“不了，还回去帮忙呢！”
谷雨听到莹子搁下东西就走了，心里松一口气，还是先不见面吧！等考完再找个时间跟她好好说。
谷雨初十开学，二姑陪她到初九。奶奶头一天就装好了要带的东西，仍然凌晨四点就起来了，煮了十个鸡蛋非要给谷雨带着。
谷雨眼泪快噙不住，随着回来的时间越来越少，离别的不舍也渐渐加深，变成了伤感。
从前虽不想去二姑家，不想离开，却并不是如今这种感觉。还是，预感到回来越来越难。
既然决定了要远走，就终有一天，会回不来。
爷爷挑着行李送她们翻两座山去搭车。经过棂樨家门口，王朝凤非要留他们进屋坐坐，歇歇脚。爷爷说没走多大一会儿，没累到。意思就是不用了。
二姑却驻足，“歇会吧！”。
谷雨感到很意外，二姑其实心里很不喜欢家乡的人，被迫招待他们已经是很大的妥协了，她是不会主动招惹他们的。
爷爷把行李停放在棂樨家的屋檐下，正迈进门槛，王朝凤喜出望外，赶紧尖声呼唤季先生出来迎客。
虽是诚心相邀，但她确实没想到这爷孙三个真的会进她家的门。乡里有个风俗“新正月，不串门”。农村里晨起开门，睡前落锁，中间是不会关门的，乡里乡亲们随意进出，或有事或没事，或者仅仅是路过一时兴起想看看这一家人在干什么。
但是正月间，人们都告诫自己家的孩子，不要随便去别人家。正月以里都是年，进了人家的门，人家就要以客礼相待，烟酒茶伺候，比不得平常，来了对望一眼就算打过招呼了。为了彼此不麻烦，大家约定俗成，正月不串门。
连谷雨都觉得诧异，何况王朝凤。二姑娘肯进门，是天大的面子。季先生闻讯赶紧迎出来，招呼他们落座，沏上最好的茶。二姑从季先生手里接过茶的时候随口问了句“棂樨呢？”
“厨房里收拾呢！”
“棂樨，谷雨来了，快进来！”王朝凤站在大门口朝厨房喊。
其实棂樨打一开始就听到这边的动静了，家里从来没有要她出来迎客的习惯，她也就打消了过来送送谷雨的念头。
“棂樨，过来坐！”棂樨一跨进门槛二姑就招手要她坐在她身边。
接下来的一幕像极了老师家访的画面，二姑开门见山，抑扬顿挫，重点交代了棂樨现在的复习状况并估计了一下她考上一中的概率。
季先生是明白人，马上就明白了她上门的目的，也就不绕弯子了，明说家里不宽裕，供她上高中有困难，况且这十里八乡女孩子上高中的并不多。
“能有多大的困难，你有工资，凤姐也是一把庄稼好手，算下来一年也能结余个万把块。”
季先生朝谷雨爷爷看了几眼，爷爷目光如炬。看来二姑娘不知道小满的事，不禁对眼前的老人又敬佩了几分，守口如瓶，连自己女儿都没说，凡事得他指点，就是让人放心。
二姑寻思着，这两口子八成是舍不得出这个钱。“供她读个高中不亏的，高中毕业再去打工比初中毕业工资高一倍呢！将来她多孝敬你们一点也就有了，况且就这一个女儿，多读点书当嫁妆了，她混的好以后出嫁的时候也不找你们要家具作陪嫁了。”
这么一说，季先生松动了，先花小满的钱供棂樨，等她出来工作了再支援小满娶媳妇。
二姑娘作为中学政治老师做惯了思想工作，果然会抓重点。
“好，只要她能考上一中，我就供！”季先生郑重地答应了。
棂樨看着爸爸的神情，也相信了，这一次他是发自内心地答应了，接下来就看自己的了！
她感激地看向二姑，二姑正好也看向她，给了她一个“加油”的眼神。
走一步算一步吧，先不提大学的事，上了高中再说。二姑看着棂樨，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爷孙三人又上路了，王朝凤送了半里路才折回来。季先生看着他们的背影，气质冷峻的女教师，活泼可爱的女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也会有这样的妻女。假如生活如意，他也不是非要躲着生儿子，日子也不会过得这样灰头土脸。
谷雨心里第一次承认，妈妈是爱她的，妈妈这样帮助自己的朋友，她很感激。
翻过一个山头，爷爷放下担子，坐在枯草丛里歇息。二姑上前要帮忙，爷爷按下扁担，“歇会就好了，你十几年没挑过担，肩膀不行的。”
二姑收回手，也往草丛里一坐。“爸，喝口水！”
这个春节，爷爷目睹了女儿对棂樨的用心，才真真切切地知道，女儿当年从这里走出去，这条路走得是何等的不易。可恨自己，正值壮年的时候没能体察孩子的心思，这些年，孩子在外面过得怎么样，他一无所知。
他细细地看了看女儿，竟也老了，皱纹、白发、抬头纹…
还记得她要出世那几天，早早地守在家里，一落地又是个女儿，头也不回地回了工作单位。再一次细细的看她，竟过去了三十几年。
“以后学校放假，跟谷雨一块回来住几天，趁我们还健朗，你妈还能烧几个菜。”
“唉！”这是父亲第一次邀请她回家，从前父亲去女儿家，接上谷雨就走。她答应地很欢喜。“唉”她在心里一遍遍地答应着。
是呀，父女之间，哪能有隔夜的仇呢，这三十几年，仿佛也只过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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