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亓齐
世界很大,也很小;人情很薄,也很浓。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没了,包括那个熟悉的陌生人。
疫情到来之前的十一月,整个呼伦贝尔草原已经被冰雪所覆盖。
笔直的国道上只剩下两条黑色的柏油车辙,静静地伸向远方,在明媚的阳光里显得格外耀眼。
远处的民居像儿时随意丢弃的积木零星地散落在白茫茫的雪原上。
前方的岔路口处矗立着一块高大的广告牌,鲜红的字体异常醒目——中国冷都额尔古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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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行的李总非要去一趟牙克石,理由是想看一下施工现场。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仿佛已经手拿把掐。
在约定好不惊动任何人的条件下,我们驾车进入茫茫的雪原。
经过三个多小时颠簸——终于,又一次迷路了。
环顾四周,一模一样的景色。
手机没有信号,导航失灵,无从辨认方向。没办法,只能沿着目前的路一直走下去。
李总埋怨我肯定是故意的。
我笑而不语。
记得有一年初夏,带朋友们去扎兰屯看杜鹃,行至草原深处,满目皆是一样的绿色,一样的草场,一样的树木,一样的丘陵和山岗。
脚下只有隐约的车辙,仿佛也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所以,在这辽阔的呼伦贝尔上,在这美仑美奂的绿色中,我们心甘情愿迷失前进的方向。
好在人多并不寂寞,一路欢歌,一路笑语,一直走到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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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迷路,或许这一次的目的有些不纯,所以没有那么好运。
傍晚时分,遇到一位护林员。
他用不屑一顾的口吻对我们说,”前方5公里的路口,右转,可以直通伊图里河火车站。”
伊图里河。
这个曾经辉煌无比的林海小镇,拥有林城小巴黎和沟里小香港的美称。
如今却已经败落不堪了。
车站周围只剩下一间简陋的餐馆,店内还算温暖。
几个操着不同口音的人正在里屋打麻将,一边喝酒一边旁观的两个人吆五喝六地埋怨着打牌人的牌打得太臭。
我和陈总叫了三碗馄饨,感觉实在是难以下咽,于是,喊来老板娘,结账,打包。
陈总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我知道他在疑惑为什么要三碗,为什么要打包。
“车站里那个疯老头,还在吗”,我没有理会陈总,继续问老板娘。
老板娘斜着眼睛惊奇地打量着我。
“哎呀妈呀,我当是谁呢”,话还没说完,就立刻冲了过来,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现在咋样啊,老弟!在哪发财呢,老弟!这头发咋还混没了呢?”
我微笑着躲开老板娘伸过来想摸我光头的手,走上去抱了抱她,然后,尴尬的看了一眼陈总。
“真没想到你还在这里,胖姐!”
“咋样,老弟,你看老姐我,瘦了没!”
老板娘旋转了一下肥胖的身体,快乐地说道。
“瘦……瘦了”,我吃力的拉开老板娘沉重的手臂,接着说,“衣……衣服瘦了。”
“哼!我就知道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着转身冲着里屋高声喊道,“老头子,别他妈的玩了。有……有人又……学你……说话了”。
”呸呸!我他妈的怎么也磕巴了”,胖姐用手扇了扇自己的嘴,哈哈地笑着催促道,”快点儿,快点儿,我老弟来了,烀羊肉,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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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老头原来是林业局的护林员,国家禁伐之后,大部分职工都被要求调离岗位。只有他死活不肯走,谁来做工作都没用。
其实,从疯老头坚定的眼神里,我知道他在等一个人。
听胖姐讲,疯老头的女儿林林,十二岁的时候,为了给正在当班的疯老头送饭,迷失在伊图里河的山林里,从此再也没回来。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疯老头白天在黑山白水间四处寻觅,晚上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守候,风雨不误。
他希望他的女儿有一天可以坐着火车回来。
慢慢的人们似乎已经把他遗忘了。
据说,疯老头很快就变老了,走不动了,人也就这样疯了。
没日没夜地坐在候车室里,安静地观望着窗外过往的人群,仿佛一不留神自己的女儿就会错过一般。
车站的工作人员和过路旅客时不时地施舍一些餐食和衣物。
从此,人们再也没听到疯老头说过一句话,就连从前每时每刻挂在嘴边的“你看见我的女儿了么”,也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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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的冬天,也是这个时间。
我来伊图里河办事,由于手续不合规矩,车辆和证件被林警扣押。
正准备坐火车返回的时候,不巧,痛风又犯了。
当时我躺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动也不能动。多亏疯老头把我搀扶到这家餐旅一体的小店里来。
虽然,犯病的时候浑身发冷,但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从疯老头身体里传过来的温暖体温。
那时的胖姐刚刚从老板变成老板娘,她带着自己八岁的儿子“娶了”她店里的结巴厨师。
疯老头每天都来看我。
他给我带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面包,我给他买一碗肉馅馄饨。
但是,我们从来没说过一句话。
临走时,我给胖姐留下2000元钱,让她每天给疯老头送饭。
胖姐没有收,她说让我放心,疯老头今后的饭菜她全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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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年过去了,风雪依旧在,身边少一人。
胖姐说,疯老头几年前就死了,死在候车室的长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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