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和陈局一块吃饭的时候,聊到我已故的王维臣老师,说他儿子拥军正在出一本纪念父亲的书,我说能不能写一篇怀念老师的小文,陈局说好。
在我的印象里,王老师始终是一个说话就笑慈祥和蔼的老人,从没见过他发过什么脾气,也没见他吵过什么人,包括那些很应该被他吵的,比如我们这些曾经很淘气的学生。
王老师给我上语文课时间不长。那是1982年上半年,当时我在读第二个高一。学校开始安排的张老师因为有事一直没有上班,临时找了实习老师上了一段,又有刘老师上了一个多星期,不断地把语文课上成自习,最后终于等来了王老师。
第一次见王老师,是在教室前那棵抱不住粗的柳树下,还没上课,王老师先和我们聊天,说以后和我们一起学习语文,让我很惊讶。我从来认为老师就该居高临下的,学生仰视老师也是天经地义,黝黑面庞笑眯眯的王老师这么说话,颠覆了我很多的认知。
王老师上课很少讲,总是在黑板上写出生字词,然后是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就让我们自己读书。有时我也问几个问题,王老师或者让我查字典,或者让我重点读那一段,很少直接告诉我答案,让我很有意见。此后相当长的时间内,我一直认为王老师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老师。直到2007年我带领老师们搞分组教学,我才明白,一个直接把答案倒给学生的老师,反而是缺乏爱心的老师。真正的老师是增强学生的好奇心,留白,设疑,让学生一步一步进入深度思考。
我那时特别喜欢读课外书,当时一般老师认为是“闲书”,是明令禁止的。教数学的赵老师在晚自习发现我在看书,就批评我:“抱着这么厚的书,像坯(村里盖房用的)一样,不嫌沉?”那是本《前后汉故事新编》,是够厚的,但我读到苏武牧羊,正伤心落泪到入迷。
两个晚自习的时间很长,我因为上过一次高一,作业根本不成问题,剩下的大把时间就是读书。当然最痛快地就是读小说,或者评书。
这不,我正读《杨家将》上瘾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肩膀,我没理会,杨六郎正挺着长枪闯敌营呢!又被拍的时候,我才抬起头来,发现是王老师,急忙站起来,心道:“这下糟糕了!”王老师并没有像我认为的把书没收,而是合上塞到我抽屉,低声道:“这本书自己买的吧?”我点点头。王老师又道:“有这两块多钱,够你到门口买好多本《儿童文学》了!”
王老师知道我爱看书,而且学校图书馆的书也看了不少,有次看《桥隆飙》他也没吱声,看来确实是不应该读这些让故事情节吸引眼球的书。王老师走了很长时间,我一直呆呆地坐着,杨六郎的形象怎么也在脑海里聚不起来,就像风吹过的原野,没有一点痕迹。
学校门口经常有个旧书摊,除了《儿童文学》,还有《少年文艺》、《萌芽》、《大众电影》等,越旧越便宜。听王老师的话,两毛钱买了一本《儿童文学》,回去一看,里面的童话故事就让我陷了进去。
暑假开学后我选择了理科,离开了王老师教的文科班,我们的师生生涯也就告一段落。
几年后我到一中当了老师,和王老师成了同事。有次聊到我的这段经历,王老师说:“评书就像是流行性感冒,过去了,除了让你不舒服,什么也留不下,但小说等文学类书不一样,能让你的思维空间拓展到任意广泛。”谈到读书和看电影时,王老师又说:“电影是把画面一下子全打开,充分满足了你的视觉感,看书好比是在脑子里画画,一笔一笔慢慢丰满,你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满足的是想象感。”我现在想,这些年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书,应该是受了王老师很深的影响。
世纪之交的时候,我又回到一中住了两年,和王老师是邻居,平时经常串门,过年必须去拜年,但王老师不让磕头。那时王老师已不再任课,平时主要的工作就是带孙子家乐,还是笑眯眯的,一副颐养天年的样子。后来我们几个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经常请王老师去,有次王老师还带了瓶剑南春,我们强烈反对后,以后便不再带酒。也有次我们给王老师过生日,在亚运大酒店,也许太高兴了,我喝了足足有一斤41.8的贞元增。
王老师不在一中住的时候,我也搬到了美食林楼下,早上散步的时候,不断见到王老师骑着自行车溜达,还是一摆手就笑,从来就没见过王老师有一次不开心。我想,人这一辈子,能活成王老师的样子,也就知足了。
可老天爷总是嫉妒人的幸福,听到王老师去世的消息时,是个阴天,我们几个同学买了个花圈,到王老师灵前深深鞠躬,都是满脸泪痕。
总是笑眯眯的王老师走了,我们也会老的,也许也会在另一个世界和老师再相见,但这一生,有了王老师的教诲,我想,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走得很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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