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六十九岁那年走的,至今三十多年了,他最小的女儿已经长大,逐渐变老,也已为人父母,未来也会有一天老成他的模样。想来父亲的离开似乎已经是十分久远了的事,然而任凭岁月怎样久远,父亲却依然鲜活地活在子女的脑海、心中。
记忆中父亲日常总是一副十分严厉的样子,他很少与我以及家中兄弟姐妹沟通交流。父亲温和的时候少有,即使严厉训斥我们的时候他也不看我们,他有时甚至对着墙壁背对着身后的哥哥自顾自地大声说话。哥哥们血气方刚,在父亲训斥他们的时候,他们表面上毕恭毕敬,但内心其实桀骜不驯,不怎么听得进去老父的话,毕竟年老的思想已经远远落后于年轻的一代,代沟如山脉横亘。而年少的我面对父亲的呵斥也只是噤若寒蝉。我想我们父女关系之所以这样或许是源于儿时的我实在太刁蛮顽劣了。
爷爷在世的时候,正是土地改革的时候,家道逐渐中落,父亲排行第十,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子。爷爷是个完完全全封建式的家长,父亲多少受了他的影响。父亲成人后入伍,又接受军队的教育。小时候的我尽管顽劣,在严厉的父亲面前也还是要装装样子的。在父亲严格的家教下,女孩子家家必须坐有坐相,站有站样,食不言,寝不语。对于我来说最难受的莫过于每天用餐的时候。一家人围着餐桌总是静悄悄的,好像彼此肚子里都憋着气似的往嘴里塞着饭和菜。我们只能吃自己面前的菜,不能伸筷子到别人面前去夹菜。对于顽劣好动又嘴馋的孩子来说,这样吃个饭未免胆战心惊,消化不良。因此我小时候一直长得很瘦小,一幅营养不良的豆芽菜模样,青黄不接的。一直到成人,总也吃不胖,与小时候一日三餐不能开心地用餐有着很大的关系。
每当我看到别人的父亲一脸慈爱地与孩子玩闹戏耍,看戏时他们被父亲驮在肩上得意洋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在地上上蹿下跳的样子。我的内心总是羡慕得不得了。我多么渴望我也有一个那般慈爱温和的父亲,我又是多么希望我的父亲能和别人的父亲一样牵着我的手陪着我慢慢长大。从小到大总有一个疑惑伴随着我,那就是我总想着我的父亲为何和别人不一样?他是否爱过我?
直到父亲那年得了血癌,在区医院住院期间,我发现父亲变了,虚弱的他终于有了笑容。我记得父亲有一天对我说:“靈子,去找姐姐吧,你跟她在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那年我十八岁,一个人孤孤单单漂泊在外,我看到病重中父亲温和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我向苍天询问:这样温暖慈爱的父亲为何来得这么晚?父亲他终于让他的小女儿明白他的心里也是柔软的,他也是爱他的子女的,只是他不会好好表达自己的情感罢了。那一刻,我多么希望父亲依然是过去那一副严厉的样子,因为至少那时那样的他是康健的。
我们父女之间难得有那样心平气和,和颜悦色的时候,可是当我们拥有了那样的光景却又即将失去。从我出生的那天算起,我与父亲在这世间相处的缘分仅仅十八载,何其短暂的时光啊!父亲已时日无多,我们彼此心中都明白分别在即。我想彼此的心中应该有着许多遗憾,其一源于父亲的性格,然而年少的我又何曾努力经营过与父亲的关系呢?又何曾关心过父亲呢?只有战战兢兢地心存敬畏,可是那也并不是父亲需要的。
那时候我的内心是多么渴望能够永远拥有父亲临终前的那段温暖时刻,然而世间哪里去找永远呢?或许因为短暂才稀有才弥足珍贵,才让人铭心刻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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