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1日 周一 晴 每日堆肥之51/100
苏珊跟往常一样在公司楼下的十字路口等老公来接。已经华灯初上的城市开启了夜模式，人来人往，行色匆匆。今天有些闷热，异常的闷热，好像酝酿着一场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
定位已经发出去了，十几分钟还没见着车，苏珊开始有些烦躁，一会一定要敲诈老公一杯奶茶。
车终于来了，苏珊坐进去。她正准备吐槽等太久了，看见老公铁青着脸不说话，也闭上嘴不开腔了。
车里空气有些沉闷，只有信号不太好的收音机里播放着带着滋啦声的音乐，也听不出谁唱的。
正值下班高峰，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红灯，车挤在格式公交出租车货车中间蜗牛爬似的挪动。苏珊觉得奇怪沉默像弥漫着硝烟的空气，只差一点火花就会爆炸。她想起一件今天办公室发生的好笑的事，刚想开口打破沉默，试着调剂一下奇怪的气氛。话还没出口，老公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拍了一下方向盘，口里说了句：路边这些随便堵路卸货的车都该被拖走。
苏珊陪着笑小心的问：今天怎么了，心情这么烦躁。
老公没说话，在拥堵到纹丝不动的路上，直接挂停车档，丢下一句：你来开。随后拉开车门。
苏珊忙不迭的下车，小跑着从车尾绕去驾驶位，经过后面排队的车辆时，还不好意思的抬手示意。坐到驾驶位，苏珊还想关切的问老公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烦心事。结果老公一句话不说，闭上眼睛打上了盹。
车辆继续龟速前行。城市的繁华和交通的拥堵似乎成正比，这好像成了中国特色。夜色慢慢暗下来，排成长龙的红色的车灯将公路装点成一条霓虹。苏珊心想，远看一定特别壮观。
她嘴角突然牵动了一下，这个想法有些可笑。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停下来好好看过风景了。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已经开始打呼的男人。这个和她走过大学时光、走过许多城市、走进婚姻又走到现在拥有两个可爱的双胞胎女儿的男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了样，甚至变得有些不可理喻。聊天的话题也日渐减少，一天说上的话，一只手也就数过来了。也许日子就在这样鸡毛蒜皮中失去了味道。
难道就这样了？她多希望有一个机会，能发生一些冲突也好，让这个平淡如白水的生活也能激起一圈涟漪，可以感受活着的感觉。
就这样想着，她出了神，没有看见前面已经亮起的红灯，车缓缓滑出了斑马线。等她已经回过神时，只看见左侧一束刺眼的光，随后砰一声巨响，便再也没有了意识。
世界瞬间安静了，连带着滋啦声的收音机也停止了，苏珊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亮晃晃的只觉刺眼，所见之处尽如白雪般。她花了好几分钟才看清周围的一切，白色的地面光滑如镜，白色的高墙白色的天花，白色的通道上方白色的灯。她慢慢走着，只看到白色，没有任何其他颜色，包括自己穿着雪白的连衣裙，连手和手臂的颜色都是雪白的。
老公？她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也没有回音，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干枯了许多年的井，涩涩的一点也不灵动。她继续沿着通道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一扇高大的白色木门前。她伸手推开了门，看到另一个巨大的房间，只有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中间。
她快跑了两步，只觉得轻飘飘的使不上劲。好容易来到那个人身边，他转头看向她，面无表情。
老公！我们这是在哪儿？
她老公没有开口，只是扭头看向另一个地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有一面镜子，在整个宽敞的白色空间里有些不显眼。
他们两个人走到镜子前，才发现面椭圆形的镜子既不是贴在墙上，也不是立在地上，就这样悬空着。苏珊站在镜子前却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也看不到老公。好奇怪。
突然镜面像水纹一样波动了一下，他们听到一个空灵的声音：欢迎来到无尽之地，你们的下一站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
！什么！！！苏珊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老公已经死了，在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里死了。难怪这里的一切都那么不寻常，难怪她和老公两个人都周身雪白，她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好可笑啊，她刚想说体验一次活着。没想到，她体验到了死去。
镜子继续说：你们经历了一场车祸，且你们是肇事者。但是只有一个人会去往地域，另一个人可以去往天堂。现在做一个抉择吧。
苏珊下意识去拉老公的手，触到的皮肤冰冷蚀骨。这次，男人回应她了，也握住她的手。没想到许多年没有这样紧握对方的手，再握已是在另一个世界。
男人终于开口了，说：车不是我开的，我在睡觉，完全不知情，我是无辜的，我应该去天堂。
苏珊愣住了，没想到紧握着自己的老公开口竟然将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她。
她生气的甩开手说：明明是你自己心情不好，我一路上都在关心你，你对我爱答不理。堵车是我的错吗？凭什么堵车就要我来开车。你一个好脸色都没有，如果不是你生气，我会胡思乱想吗？如果你醒着，不就能帮我看到红灯已经亮起了？
男人转头看向她，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几秒之后说：那你去天堂吧，我下地狱。
苏珊又一次拉住他的手，对镜子说：不！不要，我不要和他分开，我们都是好人，谁一生不犯错，我要和他一起上天堂。……再不济，也一起下地狱！
男人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淡淡的说：你不是都觉得和我一起太乏味了吗，我已经变得不可理喻了吗？死了还在一起做什么。
苏珊惊讶的张了张嘴：那些都是我心里想的，没有说出来，你怎么知道？男人冷笑了一声：死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听完这句话，苏珊眼前突然闪过许多画面。上学的时候，两个人如胶似漆，虽不曾海誓山盟，可是他记住了她所有的心愿，都一一为她实现。工作了，每天分享着快乐，他说她是开心果，捧在手心永远都香甜可口。结婚后他们四处旅游，每到一个地方都给对方写明信片寄回生活的城市，给对方惊喜。怀孕了，他对她无微不至。宝宝们出生，包揽了照顾她和宝宝的所有事情。
原来他是个这样好的人。就连今天自己经手的项目突然无故终止，和上司大吵一架之后，也不忘记给她点了爱吃的甜点外卖，让她到家就可以品尝。堵车是很心烦，可是在看她几次想要开口试探时，他心里早已没有怒火了。不过是真的因为项目加班好几个晚上，堵车让人犯困，他才让她开车，自己补觉。
就是闭眼打盹的时候，心里也想着：这个傻姑娘担心我的样子太可爱了，好在有她，我可以安心睡上一觉。
苏珊觉得奇怪，为什么她突然知道了这些，难道真的像老公说的，人死了，就没有什么不知道的了？
男人突然笑了，笑声冷冷的没有任何温度。他说：你以为那都是真的？那不过是一场游戏。现在只能一个人去天堂。你既然觉得我好，不如你放弃吧。反正车是你开的。
苏珊不解，这个人不是她脑海里出现的那个人，她老公不会这样对她。即便真的只有一个人能去天堂，一定不会将她推向地狱。苏珊看着眼前这个人，越来越陌生，她的眼睛里全是悲伤。
奇怪的是，不管如何悲伤，她流不出一滴眼泪。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水，一滴都没有。
镜子说话了：还没有决定吗？再不决定，两个人都要去地狱了。
苏珊突然开口：不要！让他去吧。车是我开的，是我没有看到红灯，责任在我。
男人的眼神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只有一瞬，她没有察觉。
镜子说：前面两扇门，左边是天堂，右边是地狱。你们决定好了就去吧。
男人头也不回快速的跑向左边那扇门，手握住门把的时候，转头看了她一眼。深深的一眼，说：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苏珊苦笑了一下，说：可能没有下辈子了。
男人推开门进去了。门缓缓关上，世界又恢复死寂。
苏珊心里无尽的失落与绝望，她走向右边的门，一秒也没有迟疑，推开，走进去。
突然的失重让她惊慌害怕。可是，她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眼前的白色在那扇门后慢慢关上，她坠入深渊。原来地狱要下坠这么久。她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眼，苏珊看到一双哭红的眼睛，是妈妈。妈妈看到她醒来，激动的大哭着扑在她身上。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苏珊想要起身，但是动弹不得。旁边的爸爸也站起身按住她的肩膀。爸爸稳了稳情绪，说：你终于醒了，车祸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
苏珊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嘴里喉咙里都干到冒烟。她使好大劲才挤出几个字：我老公呢？
哭成泪人的妈妈拿手绢拭着泪说：他，他……哎，发现你们的时候，他整个人扑在你身上。交警说要不是他护着你，你早没了，哪像现在这样只是断了左腿。
苏珊脑袋里嗡嗡作响。她拼劲全力的喊着：他人呢！？
妈妈难过的扭过头，只捂着嘴哭泣不说话。她又看向爸爸，爸爸也低垂下眼帘，不敢和她对望。
苏珊绝望的闭上眼睛，心里呐喊着：骗子，骗子！
……
他比她先醒过来。满目的白色让他心里纳闷。只匆匆的穿过雪白的通道，推门进入宽敞无边的房间。
他还在环视四周的时候。中间悬空的镜子说话了：你比你太太先醒了，不如来考虑一下吧。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回去，另一个人必须去天堂。
他想也没想，说：一会她进来，你得帮我骗她，只有一个人可以上天堂，另一个人下地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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