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承四年,秋津岛上平安的治世似乎如同将败的樱花一般走向没落。
朝廷公家权威尽失,旁门派系林立,武士们各个割据站队,环伺京都。只要走出朱雀大道,远离平日的繁华景象,时人便四处可见枯瘦百姓和一个个为生活而不惜成为杀人恶鬼般的盗贼。但至少在近畿的摄津,那些阴暗处滋生中的危机还尚不能为人察觉。
此时正暖还寒时分,可难得此刻是正不多见的晴日。也正是已经到了赏樱的最后时节,通往乡间花树的路上,聚集着踏屐歌舞的歌伶,伴舞陪侍的白拍子,只穿表袴的抬轿脚夫,更还有准备品花吟诗的公卿华族。
“果然靠近西国的地方就是好看啊!”轿里的祝鹤不由得惊叹一句,自幼生活在东海道志摩国的她还曾未见过近畿这边繁华且美丽的地方,“只是不懂父亲大人为什么不让我们进京看看呢?”想到这里祝鹤还不由得牢骚了一句。难能有机会经过,但是却不能进京一睹眼福,着实伤透了久住深闺里的大小姐的心。
平安时期的公卿生活“大小姐,有什么事吗?”轿里的牢骚很快让轿外的盛亲凑了过来。
“谁?”“是在下,盛亲!”祝鹤知道是自己家的郎党盛亲,心里轻松,突然故作镇定一句。
“只是,有些想解手,随意抱怨几句。”
“恕在下无礼!”盛亲不由得有些尴尬,隔着轿子的帘幕连声道歉。
“那么能否让轿子稍作停留,让私逗留一下。”祝鹤的心里其实只想看一看景色。
“非常抱歉,然而情况不能让大小姐方便,我们很快就要到摄津的武库了”
“真是的,又是父亲大人的意思吧。”
“是的,令尊大人终于决定要去兵库少允那里”
“是平家的人吗”
“是的,但是想必大小姐应该见过,正是是之前的中务大录平政盛,后来左迁成现在的兵库少允,同时还有他的独子平政清,不,现在应该说是弹正少疏大人了。”
“平政清!”祝鹤的心颤动了一下,那是两年前朝廷豪族平家与作为志摩守的父亲宴会上认识的俊美男啊。一下子许多记忆和誓言纷至沓来,春心萌动的祝鹤突然连忙吩咐:“既然这样,那我们快点吧,快点!”
“只有二里路了,大小姐为什么突然着急?”
“我……我只是想快点方便。”祝鹤一个说辞很快把不解人情的盛亲打发走了。于是很快轿子离开了赏樱处,走进了田野包围的山阙之处。
武库府邸,先行到达的志摩守源素政和平政盛正在议事。
“少允大人,就是这样,朝廷里源平两家总是争斗不断,而后白河法皇身边更有混水摸鱼的小人奸臣,只有和睦才能迎来太平治世啊!”
留着胡须的源素政喝了一口茶,对面的平政盛则打开扇子,说道:“志摩守大人此话有理,然而我们就算为武人侍者,但无权无势,怎么能改变天下呢。”
“这是啊,但是如果现在能在源平两家以联姻串线,结下血亲,或许能挽回一点。”
“那我们要做媒,该让哪位少将公子和哪家千金结为连理呢?”
“我想就从我们两家开始吧”源素政很快投以示意的眼色。
平政盛不由得轻笑:“志摩守大人,你可真和当年与我一同戎马时那样大胆啊!”
源素政则托腮:“是啊,保元之乱,你我一守一攻,相得益彰,才各自脱颖而出,获封官爵。”
“一点不假,可我还是不喜欢舞枪弄棒,后来自愿弃官,到这做一个清闲小吏。”
“我也看不惯那些只顾刀兵内斗,而不想着黄天社稷的溷鼠之徒,最后也没有参加后来的平治之战……”
感觉自己失言,源素政突然不言,毕竟平治之乱正是源平两家对立之战。
而平政盛也不知说什么,不由得也没了声。两人看着茶杯中的冲茶渐渐没了热气,却不知说何。
房檐的风铃为风吹响,吹过婆娑树叶的风带来了一丝车马行人的骚动。
无言的尴尬被一阵脚步声打破。
“少允大人,志摩守大人家的千金前来拜访!”
“哦,正好祝鹤来了呢!”见了志摩守先开口确认,平政盛看到示意便同意入见了。
房门被拉开,祝鹤以跪姿从门的一侧缓缓进入,身着平素而不失身份的衣裳,秀发虽未被经常打理,可是解开发束后有一股奇特的飘逸感,散发着东国特有丁香的芳香,虽然无西国女子的矜持庄雅,可是有了不少武士之家中的大气和巾帼气质。
“啊,志摩守大人的千金现在可是长得越来越亮丽,真是受了福神弁财天的护佑啊,在东国也有这么一位大美女,志摩守,这可真是羡煞旁人啊!!”
面对平政盛的句句称道,志摩守连忙谦虚回礼,“然而还是西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田产丰腴所以才有那么多白净典雅的美人,鄙家小女怎敢相比。”
“可是我们东国的女子还能舞弄薙刀,骑马弯弓,这可丝毫不输给你们西国的男人啊!”
祝鹤突然插了一句,把源素政的脸僵住了。
“少允大人,这可别介意啊!”“哈哈哈哈,志摩守,祝鹤说的没错啊!”
平政盛收起扇子,眉毛一皱,继续说道:“关东自古险恶,而源家的坂东武士们能够镇住这里,想必习弄武斗,也是必然啊,而我家唯一的犬子整日过惯西国的快活日子,荒废武艺,今日催他去狩猎一番,不知道有没有回来了……”
相爱之人,共赴黄泉话音刚落,庭外马声嘈杂,一声随意不羁的哨声过后,一位翩翩少年,背一把长弓,别一根笛子,轻浮地下马,还将马后箭袋中的几支樱花取了下来,在一名黑衣老家臣的陪伴下进了庭院。
进了庭院,少年俯身说道:“父上,回命……”
少年的眼神不自觉地瞄到了正在退到屏风后的祝鹤,心中一颤。
“回命……回命……”
“回命什么啊,难道看到志摩守家的大小姐把持不住了吗?”平政盛突然问道。
“不不不……只是突然见到访客,不禁惊讶……”
平政清的窘态让祝鹤不禁举起袖子,捂嘴窃笑。
“且不说这个,这次打猎,是否有所收获?”
“哦,都在隼人那里呢”平政清背后的黑衣家臣走到前面,手里攥着三只野兔。
“哦,都是你打的吗?”“当……当然……”
平政清支支吾吾地应付,源素政笑而不语,端茶喝了起来。
“这样啊,如果是真的,那么进步不小。”
“当然啦”平政清刚要咧嘴,平政盛便又补了一句“可如果是假的,志摩守大人还会愿意和我们结亲吗?”
“结亲?”平政清一下愣住,而平政盛不依不饶,“所以你说是不是真的!”
“父亲大人……”
“少主大人,不要再装了,太丢脸了!”老家臣突然发言,竟然一口气盖过了平政清的声音。
“野兔上是鹰爪和绳镖的伤痕,稍有经验的武者都能一眼看穿的!”
老家臣一下子说出实情让平政清异常尴尬,可他却丝毫不敢反驳家臣。
源素政也被这个异常强势的家臣惊到了,而平政盛的反应也出奇克制。
“你看你,又是不习武艺,难道只能拿着乐器和妇人待在一起吗?”
黑衣老臣半跪请示,“希望大人饶恕少主这次的错误,老臣定会帮助他改正的,而对于少主的不敬之罪也请责罚!”
平政盛摇摇头,默默说句:“隼人,只能怪我的犬子不听话,你可尽管教育他!”
然后回过头对着平政清说道:“这次饶过你,不过这时你有更想见到的人吧!”
平政清会意,一番赔罪,便进了后院。
隼人也告退,而源素政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这个老家臣,他从那副猎鹰一样的凶狠目光中感觉到这个人身上透出的极大威胁。
而走出庭院的隼人仅仅是忘了四周,仿佛一下嗅到了什么,他把手伸进怀中,握住随时刺杀用的苦无,对着马厩喊道:“源家的奴仆,你还不赶快收手,喋血此处只是脏了我平家的屋舍!”
暗处的盛亲收了刀,走了出来。
“我并无出手之意,可为主公戒备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哦”隼人挑逗地感叹一句“一届郎党还有不小的口气呢?”
“什么意思?”盛亲一下又把手摸到了刀柄上,反问道,“看你这黑衣黑甲,一股阴煞修罗之气,定不是像我们侍者那样磊落的武人。”
“可今日,为几分几亩地拔刀厮杀的武人,还有几分廉耻?还有多少拿着太刀的人像老夫一样一直侍奉家督和少主呢?”
“你这人,休得无故放肆!”盛亲刚一句叱骂,上前就要动手,可这隼人快如迅风,几下翻过了栅栏,遁到了栅栏外面。只留得盛亲在这里空有一阵无处发泄的烦恨。
后院中,平政清则轻轻拉开了祝鹤的房间大门。
在这所小却精致的待客卧中,摆放着来自东南三佛齐的精贵香料,新罗进来的佛经书卷,还有就是背后一排绘着松竹的屏风。端坐的祝鹤背着屏风,捧书阅读。
下午的斜阳正好透着窗纸照进房间,不仅让那些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清晰可见,也让大家千金有了美丽的光泽。
“啊,是平政清大人来了啊!”祝鹤一下子说道。
平政清却没说话,朝左看了看。
祝鹤奇怪,想了想之前盛亲的话,就说“那弹正少疏大人怎么样?”
平政清还没说话,朝右看了看。
祝鹤有点小气愤,“我说西国的平家人怎么这么傲慢,难道不会对别家女子的问候回礼吗?”
可这时,平政清走到了祝鹤面前,半蹲身子说:“我前面看了左右,发现并没有人,可是为什么要如此生疏地称呼我呢?”
祝鹤两眼瞪的大大的,不知所以之际,平政清说道:“你应该像第一次我们见面时的那样喊我太郎啊!”
平政清说着摸了摸祝鹤的头。
“真是讨厌啊,平家的美男子都这样吗?”
“是啊,我可是美男子哦。”平政清一脸骄傲地说。
祝鹤却不屑:“可是追求我的东国俊男子也不少!”
“那是,你要是看重武艺的话,还会到现在还等我吗?”
祝鹤脸红,背过头说道:“哼,也就是那次宴会,看到你吹得一手好笛子,而自己一直想要有个这样的哥哥而已……”
“是看宫中传出来的轶事弄的吧,要不然会憧憬这样的东西呢~”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喜欢?”
平政清刚要否认,祝鹤又不依不饶起来了:“你这个蠢武士,一个男人还偷偷看这些啊!”
“不不不……我……”
“讨厌啊,不会以后变成一个交野少将那样多情的人吧!”
“交野少将那么花花肠子的人还会只喜欢你这样的丑八怪吗~”
祝鹤猛地一阵害臊,不禁要站起,用那小拳头捶捶平政清,不巧却立马失了足,一下子栽进了平政清的怀里。
那撞进怀抱的一瞬后,少男少女都没有动静。祝鹤第一次感觉到,男人的胸怀里,除了有父亲甲衣的寒冷外,还会有这般温柔的热度。平政清则也第一次发觉,会有一个人如此信任自己,爱着自己,愿意逗留在自己的胸怀中,不带丝毫防备。
而在这暖湿的西国庭院中,勤勉鸣叫的鸟雀也会被熏人沉醉的和风弄得吱吱呀呀,热拥中的异地情人则在互相陌生却又依赖的体温中初尝相恋的滋味。寂静的房间里,除了佛香燃烧成灰的低语,再无杂音,彼此的心跳和深烙在灵魂深处、肌肤相亲时感受的鼻息格外喜人……
“大小姐,还在吗?”门外猛地传来一声低沉谦和的人语,却像大锤一样把当下的恬静和美好打碎了。
“是盛亲!”祝鹤猛地认出来声音,飞地站了起来。
“什么人?”平政清也不自觉说了一句,门外的盛亲更为警觉了:“大小姐,是谁和你在一起,有没有危险?!”
房间的障子门刚要被盛亲推开,祝鹤却一把抵住,只留下一点小缝被祝鹤用自己的正脸挡住。
“没有,我自己自言自语呢,想想见到各位公卿大人该怎么应答呢~我可不能给东国的女人丢脸啊!”
“可是,大小姐,为什么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啊……”
源平之争画作祝鹤猛地感觉到了自己的马脚露出,只好勉强地回答:“啊……啊,是西国太暖和了,所以……脸庞很烫,不用管我,我先休息啊……”
“万分失礼,在下先告退!”盛亲慌忙退后,祝鹤则猛力地关上障子门。
“大小姐今日有些不同啊。”盛亲暗自思忖,但是更让他警觉的是隼人奇怪的言行,一切让他颇为不安。
另一边,大小姐的卧室里,平政清与祝鹤都松了口气。
“啊呀,啊呀,东国的家臣都是这么贴心忠诚,可比我那个又凶又狠的老家伙好多了!”
“其实嘛,盛亲也是东国非常优秀的家臣了!”祝鹤有点得意地说道,“只可惜他曾经家道中落,被过继到本家,位列家臣而已。”
“是嘛……”平政清有那么点不服气,祝鹤只好躬着身子爬过去,点了点平政清的鼻子,说道:“好了,好了,你也不错的嘛~”
“我和他谁好?”
“明天再告诉你!”祝鹤露出顽皮的笑靥,“所以你现在该怎么回去呢,我的家臣还拿着刀站在外面咯~”
“啊咧,这……”平政清一下尴尬起来,四面望了望,一副难堪的窘态。
“哈哈哈,平家大公子马上要出大料子咯!”
“那也觉不一定!”平政清一下来了劲,今日我非要脱一次身给你看!
平政清一下推开窗,手脚并用地攀上了边
“你能出得去吗?”
面对祝鹤的疑问,平政清逞强地一笑,吸一口凉气,闭上眼从一边摔了下去。
“好厉害啊!”祝鹤佯装夸赞,平政清摸了摸屁股、翘了翘嘴角,一露不羁的笑容,然后嘲讽般地笑道:“怎样,西国的大公子也不是软柿子吧!”
“难不成还是矮冬瓜吗?”祝鹤笑道
“呵呵呵,你自己知道就好!”
平政清叉腰,然后又拿起腰间别着的唐扇,一只手背在后,有模有样地往回走,祝鹤则窥着他的背影,欢笑时还是下意识地拿起衣袖遮住了脸。两个年轻人沉浸在属于自己的欢笑和幸福中,若无那该死的乱世争扰,也许他们的爱情会结为幸福的果实,他们的闺房或许还会成为政敌家族之间和解的摇篮,可是如同这环境天气的无常,方才分别的男女悬顶的苍穹,已经无了日光的照耀。
“那里怎么突然升起了红光?”端坐着的平政盛从室内就察觉出那股不同于夕阳的红光。看到过保元之乱里,被红莲烈火包裹的京都,平政盛对于充满的杀意的业火再熟悉不过了。“难道又是源平两家厮杀了吗?”他诧异地望着眼前,脑海中却突然想到了战友,更想到了没有说破,但早就知道情投意合的儿子与祝鹤。他哆嗦的手不自觉捏紧了带着的佛珠,此刻要是两家在这里再起战端,独子的爱情,还能持久吗?
“慈悲开恩的七福神在上,为了我不肖纨绔的儿子,源平两家不要再起战端啊!”
这低沉的祈祷声,似乎根本敌不过头顶时而盘旋时而掠过的群鸟,马匹反常的躁动和嘶鸣似乎都在告诉平政盛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不知何处的阴影窜出来了老家臣隼人,他麻利地叫了声“主公,有要事相报”,有很快跪了下来,一分不失臣子之姿。
“是有兵乱吗?”
“主公,确实如此!”
“是源平两家吗?”
“是!”老臣再度肯定,他看到主公又有所思忖后,立刻补充了事件的经过,“以仁王大人突然起兵,号召各地源氏一同发兵上洛,将乱政平家一并清除!”
“现在情况如何呢?”
“已经交兵了,以仁王据说在往奈良路上被杀了!”
“可恶!”平政盛不自觉把手中的扇子撇断了,“管他在哪起兵,隼人现在快快偷偷备好船,把平家人都送回去,快去,不要让太郎知道就好!”
“主公已经迟了!六波罗宅邸的平家大员早就向各地派了目付和兵马,要包括我们在内的人,递交誓书和平家的人头,证明自己的立场!”
“事到如此不得不战了吗?”望着惨淡的远处烈焰,烦躁的平政盛感觉脚趾都在被火包裹。
“父上,今天的夕阳晚景可真独特呢?”不问世事的儿子平政清此刻还沉浸和情人的欢乐,不巧地打了招呼。
“蠢货,你还在想什么?”突然父亲一股异样的怒火直冲而来,平政清一下看到了地上的扇子与目光深邃的隼人,突然感觉了事情的严重性……
待客屋敷里的源素政也正在此刻,得到了起兵的密信。他并没有依靠忍者或者快马,而是混在无数惊鸟的一只苍雕,正是家里的养鹰人打猎寄信的常物。
“主公,现在战端又起,以仁王还被杀,更不可能迅速止兵,我看现在趁平家还没发觉,一起速速离开最好!”盛亲装备好了所有家当,即刻都可上路护卫。
“盛亲,不行,就算是日后要刀兵相见,身为坂东武士,我也不会这么有失风度地从朋友家溜走,现在准备好武备,待会我要亲自向平政盛说明一切后,离开这里!”
“可是,主公……”
“盛亲,你还不懂源家武士的豪义吗?”
源素政慨然的语调让盛亲很快知道了主人的决意,他颔首说道:“主公,武运昌隆!”,之后开始召集了家仆。
“父上!”源素政背后,是已经怔住的祝鹤。她手里散着读过的密信,即便是坚毅结实的女豪杰,可祝鹤少女般初开的爱意还是被这变故压垮了。
“我……我要和平家人打仗吗?”她禁不住眼泪,手捂着快要哽咽的嘴,“我……我要和……要和太郎打仗吗?”
“太郎?”源素政听了名字一愣,但很快就明白是平家的独子。
“祝鹤,确实,我们要和平家打仗,可为父一定不会让你受苦,为父也早有撮合你与平政清成婚,所以……”源素政从腰间取下了只用于切腹或防身的肋差小刀,放到了祝鹤手里说道,“我们会一起活下去,相信我,这仗结束后,我们会好好得活着,一起看你和太郎结婚!”
源素政久违地露出了镇定的笑容,他拭去女儿的眼泪,然后让女儿握住他手里的刀。
“活下去……”“对,活下去!”父女俩一来一回的应答让祝鹤的心跳缓和下来。盛亲把队伍和马车准备好后,祝鹤被扶到了车里,按照计划,队伍将经过平家宅邸的大门口,在源素政亲自通报后离开。
但出人意料的是,行走的路上,町街与家宅都毫无人影,异常安静。
富有经验的盛亲一下感觉未来的凶险,他刚要示意主公时,源素政也不约而同回以眼神,而且似乎更带了一种特别的托付。
“放箭!”
一声叫喊,四周的箭雨瞬间飞来,源家的人马队伍瞬间乱了一团。
“不要乱,都护住主公和大小姐,所有人都往后一步一步撤。”
盛亲一边凌厉的马上呵斥,一边狠狠按住祝鹤骚动的车马,但前头的家丁不可避免中箭伤亡,一小阵喧闹后,平家停止了射击,源家则倒地了七八个家仆。
由平家建立起的严岛神社“平家的武士们,你们自诩风雅,可就这些招数来待客吗?”
源素政一边叫道,平政盛则也从人群中走出说着
“源家的反贼们,我们的宅邸可从不留给背叛朝廷的罪人!”
“少允大人,您可别误会了,我志摩守素政今日拜访全无敌意,以仁王之乱,和我等两家亲善有何联系呢?”
“志摩守,我亦不尝如此希望我们两家结为连理,可是今日兵乱,太政大臣、大纳言等都向我们平家派出目付特使,今日我不能拿下你的人头,那明日到来的官兵就要剥走我家的领地”
平政盛突然顿了顿,忽然轻和地说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那我请你放过我的女儿,既然是我们这代的恩怨,就让我们独自了解!”
“不行,我的儿子要是也没染过源家人的血,他也不会被承认继承这片土地!”此话一说,背后的怯生生可已经全副武装的平政清走到了父亲旁。
“该死,那群朝廷里的奸臣!”源素政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对盛亲只说了一句:“盛亲,祝鹤拜托了!”
随后他取出了准备好的大太刀“一文正宗”,怒吼道:“那么,我志摩守源素政,今天要一展关东武士的豪腕,平家的鼠辈,好好领教吧!”
还不待当场别人反应,源素政胯下坐骑,一阵激灵便飞驰到平家弓手前,只待白刃一闪几个士卒就尸首分离。
“进军!”平政盛也吹响法螺号,命令所有征召的领民拿着武器前进。马上的源素政几阵威武挥刀,可谁料一个长杆小兵用竹枪刺伤了源素政的坐骑,一下他便被甩到了地上。
“父亲!!”马车里祝鹤不想早就露出了头,看到父亲落马禁不住大喊,盛亲见状刚要把大小姐塞回车里,带出战场,却不想一阵黑影飞了过来将他马腿砍倒。
“你的人头,我要收下了!”奇袭的忍者隼人立马掏出苦无要刺,盛亲在地上麻利地反踹一脚,拔出了太刀“虎彻”,摆出上段架势对阵道:“志摩源家的武士盛亲,今日参上!”
“嚯,我可没什么名号可报!”隼人一说便取出自己的刀,飞身就去交战。
“太郎,这次的初阵有必死的觉悟吗?”平政盛对一旁的儿子说道。
而未尝见血的平政清此刻还在哆嗦,紧张听不清话的他只是勉强点头应付。
“那你就看着吧!”知道儿子打仗窝囊的平政清一下奔了下去,在那里再次站起的源素政用大太刀乱舞杀敌,急救主公的源家家仆也各个骁勇上前,于狭小的庭院里乱战一团。
“源素政,你的对手是我!”一阵叫喊,平政盛的长槊直直向源素政的心脏处刺去,可早有心眼的源素政立刻回刀接住一击,在两方使出蛮力较量中,兵器来回推搡。平政盛猛地放下枪,在源素政移动的眼眸注意前向前拔刀出斩,呼啸的一挥近乎击碎了对手的大铠。
“老友,漂亮的一击,可是太慢!”源素政一边说道,一边及时用膝盖一顶,迫使平政盛向后闪躲,但他的头顶是源素政正要重击的双手,一下猛烈的冲撞,让平政盛的脑袋流出了血。不知道掉了几颗牙的他,甚至一时看不清眼前,自然很快再吃了源素政一刀。
肋下又被砍出血的平政盛再需一击就可毙命,可身后传来了祝鹤的呼喊:“父上!”
素政回头的身后,盛亲被隼人洒出的石灰困扰不堪,乱挥乱砍的他虽然伤痕累累,但依旧堵着祝鹤的车前,不让隼人接近。
“祝鹤!”源素政回首要去救女儿,可他的脚腕却又被一个锐器毫不讲理地划开,奄奄一息的平政盛使力用刀砍倒了素政,他咬牙说道:“素政,我说了,你的对手是我!”他像老虎一样徒然跃起,压在有腿伤的素政身上,向对手按下自己手里的刀,和素政四手角力着。
“主公不要管我!”挣扎的盛亲也与隼人较着劲,而他的话语让老忍者生了笑:“可笑的武士,你还能想你主公吗?”
不一说他略舒一口气,一手用刀猛然深深插入了盛亲怀里,另一手便要用苦无刺死其背后的祝鹤。
“大小姐!”电光火石下,盛亲最后伸出一只手掌,完全接住了刺来的苦无,但此刻流血的却不止盛亲一人,毫无防备的隼人也被祝鹤用肋差刺中了喉咙。
“主……公!”隼人快没了气的呻吟着,和沉重的砖块一样,直接掉到了马车下,染出一道血泊。
“盛亲!”祝鹤手里也抱着全身受创的盛亲,她的眼泪止不住流下,“你别死,你是一直陪着我的郎党,你不能死!”
“大……小姐,我若也是源家的贵族,能和你……永远……多好”他没有瞑目的身体再无动静,除了那只在祝鹤掌间至死不愿松开的手,也只有血水不停呜咽了。
双方家臣战死,可自己一旁看着。平政清猛然有了一股勇气和羞耻心,他立刻也向父亲冲去喊道:“父上,我来助你!”
“蠢儿子,你到这挥得动刀吗?”平政盛回头冲儿子怒骂,可他也不小心就此松了手,源素政不管这位老战友如何担心儿子,立马推开了平政盛,他麻利地捡起了刀,根本不管脚下的伤痛,一阵含着吼叫的力劈,连着对方的太刀与甲胄一起劈开,平政盛从脖肩到腋下一下出了大口子。
“儿子,快走!”平政盛暴吐着鲜血对儿子叫道,第二遍还未出口,源素政的太刀就切下他的脑袋。
拿着那个还面露担心焦虑的首级,源素政照常如战士般,在中央大吼:“敌将的首级,我已经讨取了!!”
这招一直都是定下胜负的惯例,失去将领的平家人马很快就要作鸟兽散,但是此时狭小的战场一边,又有一把刀从背后穿透了源素政的胸膛。
“父亲,我,我挥得动刀了!!!”源素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文弱纨绔的准驸马,竟然用刀刺中了自己。
“父亲,我挥起刀了!!!”
声音再传了一边,源素政眼前的胸膛被继续使劲的刀尖贯穿,顶出了大量鲜血。
“小子,你……”
源素政也未说完话,又是一阵白光,平政清用父亲的长矛,割开了源素政的喉咙。
“敌将!”平政清大喊道,“已被我讨取了!!”,而此刻在他手里的是源素政的脑袋,一齐发出战吼的平家军很快就要占据胜利,在无数来往的兵马间,源家人马作鸟兽散,平家的士兵以及房屋里躲着的百姓都一起出动,争着抓到战俘获得奖赏。
就在涌下的人群中,祝鹤顶着逆流,她毫不畏惧地看着中央拿着父亲首级的平政清,那个以及发了疯般狂暴的男人;也无眼泪注视着只有脑袋的父亲,那个为家族捐躯的英雄。
她用怀以满腔仇恨的尖啸,对平政清说道:“平政清,源家这里还没死光,坂东武士的好女子祝鹤,也要和你较量!”
“那我会毫不客气地杀了你!”平政清丢掉垃圾般扔了首级,拿刀摆开了架势。而那边的祝鹤更不顾周遭的杀意与威胁,闭上了眼睛,疯了般直直地拿短刀刺向了平政清。
一步、两步、五步、十步,闭眼的祝鹤在记不清的步伐中猛然停下来,她睁眼看到的是自己的短刀,确实地刺中了平政清,或者说,是对方迎向自己被刺中的。
“祝鹤,谢谢你,现在我输了,我又可以是太郎了。”没了力气的平政清一下又倒向了祝鹤怀中,可这次除了冰冷和血液,祝鹤什么也没感受到。
“你为父亲报了仇,我也为我父亲报了仇,我……我,我只想以后……以后化作一个蝴蝶,陪你看……明年春天,早开的……樱花,就像,那些宫中小说……小说那样。”
那该死的记忆一下又涌入了祝鹤脑海里,奇怪的冲动又让祝鹤控制不住地悲呼道:“太郎!”
那个之前要求她直呼幼名的男人,现在倒在她怀里的仇人,这短短一天的变故却让祝鹤失去了可能的幸福。今年的晚樱,明年的早樱,无论哪一种,她都没法看到了。这秋津岛上粉饰的太平,这日本平安朝的家仇,让她永远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第二日平明,六波罗的平家官方,没有得到誓书,但却看到了一个被战火毁灭的町城,以及四位华族和两位家臣的尸体。
六年后,源平之争结束。平家方面在坛之浦海战后全灭,最后的华族跳海殉灭,胜利的源赖朝建立起了镰仓幕府,此后开始了属于日本的己任幕府统治时代。尽管如此,日本国内的家族征战时常依旧发生,无数起悲剧让苦命相恋的情人除了服从命运,便只能走“相爱之人,共赴黄泉”的结局,至于那一幕幕带血的爱情传说,让后人除了感到凄美外,还添几分思考和慨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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