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师傅带我来到梅山的时候,正是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师傅负着我,在漫天的风雪中,一步步的往山上走。
我眼中没有风雪,只有师傅飞扬着的青丝。
“冷吗?”师傅轻声问。
我摇摇头,随即想起师傅现在应该看不到我摇头,开口道,“不冷的。”
一开口,嘴里就钻进了一股冷风,喉头一甜,一缕鲜血抑制不住从嘴角流出。
师傅轻叹了一口气,把我背的更紧了些。
“再撑一会儿吧,等闻得到梅花香的时候,就到家了。”
我勉强点了点头。伏在师傅肩头昏沉沉的睡去。
我不记得那天是否闻到了梅花的香味,我只知道,师傅脖颈间传来的淡淡香味,比我闻过的所有花都香的多。
等到我长大之后,我才知道,师傅身上的香味叫做处子幽香。
那天开始,我和师傅两个人,就开始在梅山上相依为命。
【二】
遇到师傅的时候,我正躺在冰冷的雪堆中静静的等死。
外面的雪簌簌的下个不停,我的茅屋中四处漏着风。患了多日的伤寒,更是将那叫做生命力的东西一点一滴从我身体中压榨出去。
空气中弥漫着冷意,但远比不上我心中的冷。
自爹娘走后,我独身一人已经在这冰冷的世间孤苦伶仃了八载,我已经累了。
连绵了十多天的大雪,兴许是老天可怜我,专程来带我走的吧。我这般想着,撑起身体,跌撞着走出了我仅有的茅屋。
没有了屋顶的茅草,鹅毛般的大雪便迅速附着在我的毛发和衣衫上,仿佛要把我同化为它们中的一份子。我索性张开了双臂,拥抱这漫天风雪。随后,便仰身躺入厚重的积雪中。
我的生命之火终于要熄灭了。我轻轻呼出一口气,竟有些如释重负。
渐渐地,我失去了意识。
而当我再次恢复意识之时,我的第一个念头是,奇了怪,我怎么不冷了,反而感到十分温暖。
我睁开眼睛。
雪依然在纷纷扬扬的下着,只是我已不在雪堆中,而是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这怀抱属于一个青丝白衣,面容秀丽的女子。那女子后来就做了我师傅。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倒在雪地中?”这是师傅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个孤儿,没有名字。”我摇摇头,“我想我快要死了,死之前我想试试埋在雪中是什么感觉。”
师傅认真的听我说完,眼中闪过怜惜,叹了口气,“想必你也没有其他亲人了。”
“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师傅问。
我忍着眼眶中打转的泪珠,拼命点头。
师傅摸了摸我的头,温柔一笑,宛若天仙。
那一年,我十二岁,师傅二十岁。
【三】
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我已经和师傅在梅山待了三年。
我从没有想过,梅山上会出现第三个人。
我曾经以为这梅山会永远只是属于我和师傅两个人的。
然而我亲眼看见那个青衫长发的英俊男人走过了本该只有师傅才能安全走过的梅花阵。
然后我看到师傅脸上绽放出的灿烂笑容。
师傅当然也会经常对我笑,往往是在我轻松学会了师傅教我的招式后。那是欣慰中带着一点赞赏的笑,我读得懂。
而师傅看到这个男人时的笑却完全不同,我读不懂这个笑,只是本能的觉得难过。
“表哥!”师傅冲着那个男子喊道,随后像个小女孩一般投进了他的怀中。
青衫长发的男子微笑着抱住师傅。
“表妹,我来接你了。”他说。
脸庞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两个人,相拥在梅山明媚的春光中。
他们不会注意到,离他们不远处的少年心中已经坍塌了一个世界。
那一年,桃花坞的慕容白迎娶了梅山圣女秋若曦,成为江湖人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
那一年,十五岁的我独自一人留在了梅山。
【四】
师傅离开的时候曾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到桃花坞去。
我摇摇头说,师傅,我此生只会把梅山一个地方当做家。
师傅眸中显出了些许不舍。勉强笑道,那你好好看家,师傅有时间就回来看你。
“表哥还等着的,师傅走了哦。”师傅说完,准备出门去。
“师傅。”我喊住她,“要是在桃花坞受委屈了,一定要找徒儿替你出气!”
师傅没有转身,只是肩头微颤。片刻后,师傅说,放心吧,表哥肯定会好好待我的。
然后,师傅推门而出。
我没有再去送,我怕我会忍不住大声喊:
“师傅你不要走,不要又只剩我一个人!”
我伏在桌上,三年不曾流过泪的眼睛终究是模糊成一片了。
【五】
师傅终究是走了,不过梅山还在。
我每天都会在练功的闲暇里,细心的收拾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希望梅山会保存成师傅记忆中的样子,那样,万一她回来了,也不至有陌生感。
初时,不时有从桃花坞过信件来。
师傅会跟我讲一讲她在桃花坞的幸福生活,叮嘱我好好练功不要懈怠。
师傅的信,我看完后就会好好的收起来,一封封的放在柜子中。
我很想告诉师傅我很想她,很想问她什么时候会回梅山来,哪怕只是住上几天也好。
然后铺开信纸,却只是写:
师傅,梅山有我照看,你放心。
师傅,我会好好练功,你放心。
后来,师傅的信中,常会透露出一两句无奈与忧伤,说那慕容白婚后不久就开始出去沾花惹草,让她烦闷不已。
师傅终究没有说起什么时候会回梅山来,而信件也越来越少了。
在连续三个月没有收到师傅一封信件的时候,我觉得我需要去桃花坞找师傅了。
【六】
当我到了桃花坞,见到了师傅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傅三个月没有给我写信,是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写了。她躺在病榻中,手脚似都动弹不得,脸色苍白的有些吓人。
梅山中收藏的医书我早已读完了,看师傅此时的面相,我知道师傅已是病入膏肓,华佗难救了。
看到我,师傅勉力的想要挤出一点笑容,口中说着写什么我听不太清。
“你得把耳朵贴近点才能听得清她说什么。”站在一旁的慕容白淡淡道,语气中竟隐隐有些厌恶。
我来到师傅榻前,俯下身来,听到了师傅断断续续的话。
“师傅...不成了...还能见你一面...很好...”
我心中绞痛万分,沉声问,“师傅为什么会这样?”
我问的自然是慕容白。
“很明显是生病了。”慕容白冷然道,“再说这是我家家事,没必要跟你一个外人交代吧。”
他说的对,我始终只能算是一个外人。可是,我跟师傅相依为命了那么久,我怎能把她当成外人?
我俯在师傅耳边,含着泪轻轻说,“师傅,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师傅黯淡的眸子似是忽的亮了起来,嘴唇蠕动着。
“好想...回梅山...看一看。”我听到了师傅最后的心愿。
我抱起师傅,准备带她回家。
“你干什么?”慕容白喝问道。
“带师傅回家。”我冷冷看了他一眼,“师傅要回梅山。”
“给我放下!来我桃花坞带走我慕容白的夫人?传了出去我慕容白颜面何存?!”慕容白厉喝道。
“滚开!”我低吼道,周身真气激扬,凝气成剑,劈散了慕容白的发冠。他大惊失色下连连后退。
我抱着师傅,走出了桃花坞。
【七】
我抱着师傅,在漫天的风雪中,一步步往山上走。
师傅的眼睛透过片片雪花看过来,我笑着摇摇头说,师傅,我长大了,不冷的。
师傅这才轻轻闭上眼。
“师傅,你休息会儿。等到闻得到梅花香的时候,我们就到家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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