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一种煎熬

            (本文图片感谢林素兮女士提供)

幸福，是一种煎熬

在那个家里，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丈夫，也没有妻子，当然——更没有孩子……

因为，他——只有他自己。

他那去逝多年的父母，成为了心头越来越遥远和淡漠的回忆。一直没有娶妻生子的他，近似了无牵挂。每个晴朗的黄昏，都是他的影子陪他回家。但若是阴天，就连影子也看不见。

他就是人们经常说的那种“光棍汉”。

他还正当壮年，人们尚无法在他的身躯，或者脸上，看到过多凄苦落寞的表情。不过也许大家多虑了，他会自在顽强地一直同生活抗争到最后一刻。

每次见到他，或者路过他的家，方姿都心生怜悯。她想，当他老了的时候，他一定会变得更加可怜。据说已人到中年的他，年轻时由于种种原因，未能遇见心怡的女子，而被动和顽固地选择了单身。

嫌别人的日子过得不够好的方姿，最近自己亲历了几段波澜起伏如过山车一样的煎熬，就像一场压抑和击打心灵的地狱之旅。虽然时间并不长，分量和恐惧却重如泰山。

先是弟弟突然打电话，告知父亲脑梗住院。接到电话，她的心突突跳个不停，紧张、焦虑和担忧，让她马上就想哭出来……

不知道是谁说的，说“父母是挡在你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帘子”，当时看到这个说法，她就深深被震动。她真的感受到，如果没有了父母这道挡在死亡前面的帘子，她就是自己直面死神，成了离死亡最近的了。

这并不是怕死的问题，而是她突然觉得没有了父母，世界就变得过于寂寥空旷，自己就变成了孤儿。她没有那单身汉的平静、淡然与冷漠，她不适用这个世界缺少了年迈双亲的温度后，所带来的孤独与寒凉。她希望父母健健康康且永永远远地陪她活着……

幸福，是一种煎熬

虽然这不可能。人类，原来都不过是时间的奴隶和弃儿。

好在是虚惊一场，父亲的身体很不错，一切又恢复正常。谢天谢地！

父亲年轻时，在物资局上班，需要频繁出差，走遍了整个东背三省，主要是进木材，然后联系车皮运过来。出差的时间，短了需要十天半个月，长了一个月甚至三个月。

方姿的母亲软弱、依赖，强烈缺乏主见，每次方姿的父亲出差在外，她都会表达不满，家里的三个孩子，公公和婆婆，小叔子和妯娌，没有一个好对付，更不要说那不擅长的家务活以及地里沉重的劳动了。尤其是，公婆还偏向小叔一家，妯娌又额外吝啬和爱占便宜、欺负人……

那个时候，贫穷让人极度计较，失去了相处的宽容大度。

所以在方姿的记忆里，每次父亲出差离开的时候，母亲都哭着闹一场，令全家都不得安宁。父亲回回都是带着一肚子气离开。母亲实在是有点过分，这都是为了养家呀！那时候方姿就下定决心，坚决不要成为母亲那样软弱依赖的女人。但是她忽略了成长环境和遗传的因素。

从父亲出差费第一天，担心就开始了。她和她妈妈一样，生怕父亲出点什么事，一家人就没法过了。只有两个年幼的弟弟，看不出紧张。他们盼着父亲快回来，可以买来好吃好玩的东西，他们为此而兴奋。

幸福，是一种煎熬

分离，的确是一种煎熬。那时候的火车有多慢呀，到达吉林通化也要很多个小时。父亲回来会给我们讲一路上的见闻和经历。即使是在那个时候，也会发生很多人心不古的事情。有一个人，穿着新买的鞋子坐火车，车上闷热，就把鞋脱了，人也睡着了。结果醒来后，低头一看，鞋子到哪儿去了？到处找都没有！是在他睡着的时候，有人偷走了。

现在，谁还会去偷别人穿过的鞋子？时代，的确是进步了。

那时，对外地人，发生这样的事不新鲜。你刚一下火车往外走，在人流熙攘中，有两个人边聊边走，其中一个人提着两瓶酒，他们跟你相向而行，就在到达你身边，同你擦肩而过的时候，你的肩膀被他们撞了一下，然后是哗啦一声，他们的酒瓶子掉在地上，全碎了……究竟有没有酒香飘出来，你都不会注意到了，你身单势孤，那两个当地人，则气势汹汹、不依不饶。为了息事宁人，你违心地选择赔偿了事……

这样的人哪里都有，他们不是方姿小区住的那个光棍汉，他们是没人敢惹的“光棍”！

方姿的儿子，长大后去国外留学。到底是男孩，除了刚去的时候联系密切，到后来是不要钱不和家人主动联系。但愿他是在忙学习。几乎每次主动联系他的时候，他都迟迟才回话，慢慢方姿也就习惯了。

偶尔一次，过去了几个小时，还不见儿子回话，方姿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急得差点疯了。原来是他的手机没电了。

母亲们也许都这样，父亲们似乎冷静得多。儿子在他两三岁的时候，曾经问方姿：“妈妈，是不是我养活你们呢？”

幸福，是一种煎熬

“怎么是你养活我们呢？”

“你们不是说过么，没有我你们就活不了。”

想起来了，那次是他贪玩，到天黑也不回家，跟七八岁的大孩子在一起，方姿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急得火烧火燎。但是说这话让他听见了，他就记住了。

似乎说得还很在理。

对于一个母亲，方姿的感受就是这样。如果从来没有过孩子，她们可以不在意，可是一旦孩子来了，她们就再也离不开。

父母，孩子，兄弟姐妹，这血缘亲情，和人生旅途上以丈夫或妻子的名义出现的那个男人或女人，就是不一样。夫妻之间的关系，可以很好，可以很坏，也可以很一般，可以缔结，可以存在，也可以解除。但是血脉亲情，就是让你永远割不断，因为他们具有不可替代的唯一性。

方姿的丈夫也常常晚回家。 他开车路怒症。他们很少互相打电话，方姿脑子里，即便设想得很惨，比如出车祸了，但总之，人也还算镇静，绝不会像对待自己的父母或孩子那样肝肠寸断，手忙脚乱。

有时候她甚至认为那单身汉也有值得羡慕的地方，至少他不用承受为亲人担心的痛苦。

鲍勃·迪伦在他的歌词里说过：“把自己变成了野兽的人，免除了做人的痛苦。”

但是，反过来，光身汉的世界，也实在是太冷清了。他不必忧心忡忡的同时，也失去了挚爱亲情的无上欢乐。

人总是，有得也有失。

晚上十点半，她收到丈夫打来的电话，告诉她，今天不回来了，住在朋友家了。

她松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一个人，确实也很自在。

是的，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