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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帝花妖:不是不爱,只是早已深爱

青帝花妖:不是不爱,只是早已深爱

作者: 楼台旧梦和一叶一城手工汇 | 来源:发表于2017-03-19 09:32 被阅读165次

    青阳国,端王府。

    月色正浓,黑夜静谧。寝殿中,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紫檀木床上,纱幔盈风。一男子正在床上熟睡,黑发盈枕,呼吸绵长。

    此时,一双手撑在了床榻边上,那是一双莹白修长的手,却透明得仿佛快要消失掉一样。手的主人艰难地撑起身子,把上半身靠在床榻边上。

    花月双手交叠放在床榻边上,脑袋枕在手上重重地喘着气。该死!从花圃走到这里,几乎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的法力,如果这男子不救她,她就要成为有史以来死得最冤枉的花妖了!她挪动了一下眼珠——因为法力耗尽,所以现在的她只有腰以上能够勉强保持人形。要是现在有人闯进来看见她,绝对会认为是闹鬼了。

    她转头看向睡在床榻上的男子:两瓣淡粉色的薄唇竟莹莹透着水色,挺直的鼻梁,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他的侧颜如毛笔一扫而过,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这男子,竟是如此俊逸。

    花月趴在床沿,艰难地伸出一只手猛戳着那男子的脸蛋。

    “喂……喂喂!不要把我种在阳光下……我快死了!”花月说完这句话,再也支撑不住,身形像青烟一样消散了。

    而在她消失的时候,李端陵的一只眼睛便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戳他的脸,冰凉冰凉的,可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是看到有一张女子的面孔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那女子的面容他并没有看清楚,只是,她说的话他倒是听清了。

    似乎……她不怎么喜欢阳光。

    可奇怪的是,第二天醒来,他却鬼使神差地把花圃里那株黑玫瑰挪了个避光的地方,本来缩成一团干得要死的花,很快活了过来,没几天就生机勃勃,花瓣里仿佛能掐出水一般的灵秀。

    记得几天前他在外游历,在山里发现这株半死不活的黑玫瑰,他从未见过黑得如此单纯的玫瑰,又心疼它的凋零,于是把它带回了王府,种在最灿烂的阳光底下,每日浇灌,希望它能够重新活过来。却不想,晒了几日阳光,它反倒是枯萎得更盛,直到那个奇怪的梦……

    莫非,真是这黑玫瑰成了精?

    当夜幕堪堪盖过天空,忙碌了一天的青阳国都城东平城已经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东西坊的夜市逐渐迎来了它们一天当中最忙碌的时间。

    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狼把一半身体埋在端王府后墙一个半人高的草丛中,前掌不停地扒着墙,泥土翻飞,很快,它扒出一个狗洞钻了进去。被泥沙蹭得灰头土脸的小白狼在端王府里东奔西窜,很快钻到了花圃中最阴暗的角落,它伸出舌头舔着角落里的一株黑玫瑰,很快,一兜口水就粘在了花瓣上。

    那株黑玫瑰生长的地方突然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小巧圆润的脸蛋,精致如精雕细琢般的五官,眉间一点朱砂,一双眼睛闪动着狡黠灵动的光泽,一身黑色纱裙轻盈得仿佛如烟雾般飘飞着。

    花月一现身,就忍不住侧身一滚,离小白狼远远的。

    “小、白、狼!你的口水就不能收一收吗!”

    小白狼一条舌头伸得老长老长,口水滴滴答答地淌着,贱贱地摇了摇头。

    花月嘴角抽了一下,别人养宠物养得服服帖帖,为什么她养的宠物总喜欢和她唱反调?

    哼,要不是她不喜欢吃肉,烤狼肉,今晚晚餐,妥妥的!

    她本是神妖交界的邀月谷中生长的一株黑色玫瑰,因吸收月之精华修炼成妖。如果按照人间的叫法,她这种6千年的妖精,已经可以尊称为一声“千年老妖”了。虽说她在邀月谷中是为众妖之首,可是听多了过往的小兽们讲人间的热闹种种,便生了来人间游玩一番的心思。哪知邀月谷的魔障太强,闯出邀月谷的她深受重伤,本来在山间将养几月就可以恢复,谁知被那笨得不能救的王爷李端陵带回了这王府,忍受了几日日光的曝晒,差点把她晒到魂飞魄散,唯有散尽法力,让那笨王爷给她挪个地方。好了,现在她的确活了过来,但是这法力如果要恢复到原本的水平,还得养上一年。

    花月哀叹一声,仰身躺在松软的草地上,瞪着小杏眼瞧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虽然没了法力,但是只要有这个人形在,人间,还是去得的!花月这么想着,立刻兴奋得跳了起来,拽着小白狼就往王府外走去。哪知小白狼平日里就十分慵懒,此刻更是懒出了境界,死活拽不动这位大爷,无奈,她只能把小白狼留在这里,然后就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西市,是青楼酒肆的聚集地。西市中央,恒阳河蜿蜒流过,再穿过东市北部,然后缓缓向大海流去。每当夜幕降临,恒阳河一带就成了东平城中最热闹的地方,画舫林立,歌舞升平,灯红酒绿。

    花月托着下巴,倚靠在江边猩红色的木栏杆上,看着江上花花绿绿的画舫。刚才她就想上去看看了,这些长得那么大,还能在水上漂着不沉下去的大家伙,她倒是十分好奇里面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是守在岸边登船木梯边的那个老婆子,偏偏要她给什么“银子”才肯放她过去!

    哼!无趣,不好玩!等她法力恢复了,哼哼,哼哼哼!

    她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看见其中一艘画舫上正有一位女子弹着琵琶咿咿呀呀地唱着什么,而她面前围坐着几个衣着华贵男子,那些男子身边都坐着女子,相互之间贴得紧紧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看见其中一位青衣男子突然抬头望四周张望了一下,而后突然推开身边的女子,站起身来。花月看着他的动作,却不想那青衣男子突然转过身来,她一下子没来得及收回目光,正对上了那男子的双眼——

    是他,李端陵。

    就算是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也感受到了李端陵眼里的探究和困惑,而他看着的方向,却恰恰是她站着的方向。她不觉心慌——甚至是发自灵魂中的敬畏。她连忙站起身来就想离开这里,可是走了几步,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往那里走,正踌躇间,她的手腕被人从背后一扯,她顺着手腕的力道旋身转了过来。

    如烟雾般在风中飞舞的黑色纱裙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在李端陵抓着她手臂的一瞬间,肌肤相触,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认知,她的法力虽然只恢复不到一成,但是感知却是十分灵敏:

    他,竟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

    所以当花月看着很唐突地拽住她的李端陵时,眼里不是正常姑娘该有的“愤怒”或者“娇羞”之类的神情,而是令人费解的“同情”和“怜悯”——起码这种眼神在李端陵看起来尤其令人困惑。

    “姑娘身上的味道好熟悉,不知姑娘用的是什么香粉?”李端陵一笑,放开花月的手,对花月拱拱手问道。

    “我没用香粉,这是天生的。”花月脱口而出,后退了几步,转身就想走。

    “姑娘,我觉得你很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李端陵看见花月要走,连忙出声问道。其实早在画舫上的时候,他就闻到了这边的岸上有一股熟悉的香味,他平素喜欢侍弄花草,对花香尤其敏感,而这股香味,正和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但是当他施展轻功掠到她面前,看清了那姑娘容颜的刹那,他却觉得这面容,似乎午夜梦回,似曾相识。

    花月不知道怎么和这个李端陵解释其个中缘由,于是突然转过头去,扮了个鬼脸,道:

    “你猜?”

    李端陵呆愣在了原地,却是等他回过神来,眼前的姑娘早已没了影踪。

    片刻,他突然扑哧笑出了声来。

    “下次见面,你可没那么轻易跑掉了。”

    在外面溜达了一夜,花月终于在太阳初升之时从后门进了端王府。她扫了一眼坐在板凳上,靠在门边呼呼睡着的老头,从她昨晚出去到她现在回来,就没见这老家伙醒过。

    而当她来到花圃的时候,却看见了正蹲在角落和她家小白狼亲密交流着的李端陵。

    李端陵也看见了她,他挠着小白狼身上软软的毛,笑得眉眼弯弯: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好巧,你也在?”花月回答,“哦,你身边那只小白狼是我的,我是来领它走的。”

    “这恐怕不行,”李端陵说着,伸手摸了摸小白狼的脑袋,小白狼居然舒服得一直蹭一直蹭,“你看,这里原本种着一株极珍贵的黑玫瑰,可是它现在不见了,我怀疑是你的小白狼毁了我的玫瑰,你得赔哦。”

    他的……玫瑰!她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东西?花月气结。她的本体一直藏在她腹中,这男人,可以再胡说八道一点吗!

    花月望向李端陵亮晶晶的目光,突然有些不敢迎上他的目光,像是……被看透的感觉。

    “那……玫瑰是小白狼毁的,你找它赔好了,我走了。”大不了等他不在花圃的时候再悄悄溜进来,背后干坏事什么的,她可一点儿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这样想着,她转身就想离开王府。

    可是,李端陵似乎没有放过花月的意思。

    “怎么,进来了就想出去?你当这里是店铺,开门营业吗?”

    她不过是想进来把她家宠物领走而已,偌大的王府,没有造成任何财产损失甚至人身伤害,他有必要这么揪着不放吗?但是很奇怪哦,为何他的小白狼在面对他的时候会乖得跟邻家小狗似的?咬他啊,兄弟!你的主人正被他胁迫啊——

    花月瞪了在李端陵的魔掌下舒服得直哼哼的小白狼,气得感觉自己内伤得几乎要吐血。

    小、白、狼!你到底是我的宠物还是这家伙的宠物!

    “我先把你拍扁了,看你给不给!”跑不了那就开打吧,她花月在邀月谷中本就是百花之首,武力值寂寞到没有对手,此时被一个普通人欺负成这样,这说出去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关键时候,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爷。

    ——但是花月万万没有想到,就只是一招,她就成了孙子。

    她现在身上已经没有了法力,所以她这一拳过去就被李端陵牢牢攥在了手里。而李端陵的另一只手顺势攥住了她的腰,使她整个人以一种极端暧昧的姿势靠在他的怀里。

    花月看着李端陵的脸,距离太近了,她突然觉得有点心慌,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不受控制的窜出来……一种,她没有办法控制的东西。

    花月看着李端陵一双桃花眼中那灿若星辰的眸子,突然间恍惚了。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这双眸子闭着,想不到睁开的时候美得如此令人心惊。

    她还记得,眼前这个男子,却只剩下一年的阳寿了。她突然有些同情他。

    罢了,陪他走完生命中这剩下的最后一年罢。

    住在王府的日子比她想象中的清闲,她不喜欢太炽烈的太阳,白天就呆在屋子里看着外面的李端陵在花圃里忙碌;晚上在市里坊间逛腻了,就整夜整夜地躺在王府的屋顶上晒月光,她几乎把王府里的每一片屋顶都趟遍了,而她的身边,从空无一人,到每天晚上都会出现的李端陵。

    其实,起初她内心是拒绝的,她觉得,身边有个这么大体积的东西,会影响她吸收月光的质量。但是,李端陵的借口也是千奇百怪,理所当然,比如:“我不把你看紧一点,你耍赖不赔我的玫瑰怎么办?”,比如“我很喜欢你身上的香味,闻不到晚上就一直睡不着觉”,又或者是“我也很喜欢睡屋顶,你旁边这块地方刚好是我要躺的地方”等等。她不知道这和她在邀月谷时到处挑地方晒月光的日子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渐渐地,她便习惯了这样的晚上,也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花月,你为何从来不在白天出门?”

    “因为白天有太阳,太阳会晒伤我娇嫩的肌肤的。”花月信口回答道,她总不能说,对于本体为黑玫瑰的花妖来说,如果被太阳直接晒在皮肤上,无异于用铁刷子在划拉她的皮肤,会消耗法力的。

    然后第二天,一块面纱和一件带着兜帽的黑色披风就出现在了她的房间里。

    那些日子的他,从未说过喜欢她,也从未向她承诺过什么,他只是一直在身旁陪着她,在她每一次转头的瞬间,都恰好能看见他的笑颜。

    而她只觉得,李端陵只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短短一年的生命不可能会在她的生命中激起什么波澜。只是很多次,当她转头看见李端陵俊美的侧脸,她总忍不住暗暗可惜,如此完美的男子,却如此短暂的生命。

    夜晚,恒阳河中停着一艘巨大的画舫,画舫上是一个两层小楼,小楼二层是一高一矮两个四角亭子,两个亭子中间是一方平台,周围筑有栏杆,作为演出的台子来用。画舫上挂满了红灯笼,此时所有的红灯笼都点亮了,把整个画舫照得灯火通明,而此画舫自提名为“红楼画舫”——也是东平城最大的青楼。在画舫前,许多小画舫把整个恒阳河道挤得满满当当的。

    今晚,在红楼画舫上将举行青阳国最隆重的花魁大赛。

    当然,花魁大赛什么的花月一点儿都不知道,她今晚溜出来只是想混到画舫上来瞧瞧,只是当她跟着几个打扮得特别漂亮的女子走上来的时候,守在画舫边的小伙子只顾着盯着她的脸发愣,拦都没拦就让她上船了。

    画舫里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或是对着铜镜描眉毛的,或是躲在角落擦拭古筝的,或是挑选衣裙的,因此没有人留意到此时混进来的花月。而在画舫的二层,传来悠悠的琵琶声,和女子的歌声。

    花月穿过忙碌的人群,向对面的楼梯走去,她想看看楼上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她的脚一步步踩在暗红色的木台阶上面,灯笼橘红色的光芒和莹白的月光从楼梯顶上洒下,交错成一片光斑。

    走到一半,从楼梯上面“咚咚咚”跑下来一个女人,三十有余,风韵犹存。她看见花月,先是皱了皱眉,随即似是想起什么,急急说道:“是藏翠阁的锦绣姑娘吧?等你好久了,快上去吧!”说完,拉着花月跑上了楼梯。

    花月站到二楼的时候,只见得眼前一个偌大的平台,数百盏灯笼把眼前的台子照得亮如白昼,而她刚好身处一个小亭子里面,她对面是一个更大的四角亭子。此时台子中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刚好把琵琶收起,向台下莹莹一拜,就往对面的亭子走去。她把目光移到平台前面,数百艘小型画舫把河道挤得水泄不通,船头船尾之间几乎可以连成一条条道路。在小画舫上也站满了人,甚至连岸上都站着许多伸长脖子张望的人,这样的场面,花月还是头一次遇到,不免有些发懵。

    “还愣着干什么,快上去表演你的才艺啊。”老鸨见花月傻站着,不耐烦地猛推了她一把。

    花月踉跄了几步,站到了平台中间。只是她此时满脑空白,看着眼前无数双盯着她的双眼,突然紧张得直冒冷汗。

    只是,她的紧张使得她身上的花香味更加浓郁了些。

    “这是什么香味,如此独特,闻所未闻啊。”离红楼画舫最近的几艘画舫里,陆续有人嗅到了空气中隐约浮动的花香。

    花月灵机一动,右手轻掐法诀,空气中的花香萦绕盘旋……这是她最擅长的法术之一:十里幻境——台下的观众眼神迷离了起来,他们眼前仿佛盛开了无数朵鲜花,身前、脚边,姹紫嫣红,暗香浮动,而在这个花开满地的世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月儿,怎么跑来这里玩儿了?”众人眼前的幻境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抬眼望向台上,只见端王李端陵已经迫不及待地跳到画舫上抱住了美人。他一脸杀气地扫了台下的众人一眼,转头面对花月的时候,嘴角却挂上了温暖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有着难掩的怒气。

    花月的腰被李端陵箍得有些生疼,但一触到他笑得有些狰狞的脸,她突然感觉没来由的心虚。

    “我……不是故意的……”花月弱弱道。

    “顽皮。”李端陵凝视着花月的眼眸,突然轻轻一叹,点了点她的鼻子。

    花月心头微颤,李端陵指尖的温度仍留在她鼻尖上,她突然觉得,莫名的温暖。而在下一秒,李端陵就揽着她的腰,踩着一艘艘画舫消失在了恒阳河岸边。

    东平城中盛传,一直流连花丛,乐不思蜀的端王突然转了性,在王府内金屋藏娇,夜夜偷欢,形影不离。而这个把端王迷得五迷三道的女子却来历成谜,有人说,那女子出身青楼,在端王外出游历之时乘虚而入,拿下了端王。又有人说,那女子是妖精,给端王下了法术,让端王迷上她,不然那女子身上怎么会散发出古怪的香味,而且白天从不出门,只在晚上出来?

    坊间的流言蜚语丝毫没有传到花月耳朵里,现在花月焦躁得在房间里的床上滚来滚去,每当他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鼻尖残余的温度,还有李端陵那一句似宠似怒的:

    “顽皮……”

    对于花妖来说,爱情就是一种相守,相守就是一种承诺,而花妖的承诺,那便是永远的守候。可现在的她,却道不明她对于李端陵的感觉,只是一想到他注定的命数,她不敢放手去爱,又压不下心中的不舍。

    只是花月没能想清楚自己对于李端陵的感情,那一切就来了……

    事情的起因只因为她到茶楼去听了一场戏,不料遇上了登徒子,她当时伸手想直接把那人甩到楼下去,却不料那人闻了她身上的香味,突然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喘息着,一口气没喘上来,竟就挂了。

    而这个登徒子,不巧正是当朝十一皇子康王。康王的哮喘症在东平城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当时整个茶楼的人都看着,康王可是“死在花月的手上”。

    她从未面对过这么多人的责难,所以当李端陵找到她的时候,她仍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端陵一上来就把她拥进怀里,把她和周围的人都隔了开来。

    “他突然躺在地上就死了,我可什么都没做。”花月紧紧抓着李端陵腰侧的衣服,颤声解释道。她隐约感觉,她闯下了一个大祸。

    “我相信,我的月儿从来不会说谎。”李端陵把花月护在怀里,转头对其他人说道,“她是我端王府的人,有什么事情,有我端王一力承担。”

    是的,无论她闯下什么祸,他都会护着她。

    只是在那件事之后,不知是谁散布的传言,说杀死康王的人是一只妖怪,而且是一只花妖。自那以后,端王府门口就被一群恐惧的百姓围了起来,每个人手中都紧紧攥着一杆农具,铁楸、锄头、镰刀……各式各样,丰富多彩。

    花月在花圃里除草的时候就听到了外头的声音,什么“打死那只妖怪”,什么“妖怪祸国,除之后快”……哼,敢来招惹她,看她怎么把这群愚蠢的人一巴掌拍飞!

    花月把手中的小铁楸随手一扔,起身就往大门走去。

    “你要去哪里?”花月走到半路,李端陵就冒出来挡在了她面前。

    “教训教训门口那些人!”

    “这件事情,让我来。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踏出端王府一步,好吗?”

    “他们说我是花妖,难道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吗?”花月深吸一口气,紧张道。

    “这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花月惊讶地迎上李端陵的目光,她突然发现,这男子对她的了解,从来比她多得多。她突然有些无地自容。

    “但他们是针对我,我不需要你帮我出面。”

    “嗯……如果你不听话,我就亲你,这个理由够吗?”李端陵突然低下头,唇瓣离她的鼻尖不过一指来宽,就连他呼吸的气息,都清晰得可以听见。

    花月吓得往后一弹,离李端陵远远的。

    “够了,我不出去就是。”说完,逃也似的转身回了花圃。

    李端陵看着花月的样子,轻轻一笑,随即,又脸色凝重起来。

    那一年,对于青阳国来说是动荡不安的一年,事情起源于当朝皇七子端王府中养的一只花妖杀死了十一皇子康王,妖怪祸国,群情激奋,天子众臣,秀才举子;市坊脚夫,戏子商贾,全都群起攻之:

    花妖身怀异香,杀人于无形,哪知祸端不会降至自己头上?该杀!该杀!

    而端王为了护一只花妖,不惜和全国百姓作对,甚至把在位的老皇帝气得一口老血喷在御案上,就此一病不起,不久就驾崩了。

    第二年3月,太子即位,为平民愤,把端王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放榜全国道士,杀花妖者,拜国师。

    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呆在端王府中的花月依旧每天晚上和李端陵躺在屋顶上晒月光。

    “月儿,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李端陵突然问道。

    花月转过头看着李端陵的侧脸,他问这个,有意义吗?对于凡人来说,他们的每一次轮回重生,一生的命数自有天道注定,更何况,他注定的寿命,只剩数月之期,而她现在虽然已经是六千多年的“老妖怪”,但再活上数万年,却也不成什么问题。

    可是,一想到他很快就要死去,她心中总忍不住隐隐作痛。可为什么会痛?她不明白。

    “大概不会,反正你很快就会死的。”花月低声说道,大概,她只是想提醒自己:人妖殊途……

    月光有些凉了。李端陵看着头顶的月亮,没有说话。

    良久,李端陵突然一个转身,把正躺在旁边的花月揽进怀里,把她的脑袋埋在他微凉的胸膛里,双臂紧紧地环着,仿佛在着害怕什么,又仿佛是在赌气。

    花月心底一跳,抬手抵着他的胸膛就想推开他。

    “别闹,一会儿就好。”

    花月闻言,安静下来呼吸着他怀抱的味道。他的炽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颈间,可是他的怀抱却透着丝丝的寒气。

    她突然,有些心疼。

    “你不是一直都想游历人间吗?我给你准备了马车和很多银子,明天晚上,你就出发吧。”李端陵放开花月,看着她认真道。

    “你也去吗?”

    “当然,你先出发。我怎么会舍得我的小月儿一个人跑掉呢?”

    “好!”

    湖水荡漾,碧波粼粼,杨柳依依,无风自动。

    花月坐在一面湖水岸边,她身后的树林中,停着一辆马车,而马夫在马车周边缓缓走动着,警惕地观望着周边的动静。

    自李端陵打发她出来,已经快一个月了,他给她的马夫像奔命一样带着她跑了几千里路,直到接近青阳国边境,才渐渐慢了下来。只是却迟迟不见李端陵追上他们。

    花月突然有些心慌起来,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马夫,她可不认为,他这样的赶车速度是为了让她出来游玩。

    她掐指算了起来,现在她的法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算一个凡人的气运,总不是什么大事。只是……

    花月脸色一变,起身站了起来,边走边吩咐马夫:

    “我们回去,越快越好!”

    马夫惊讶地盯着她,没有动。

    “没听到吗,我们马上回去!”花月纵身一跃,跳上马车。

    “王爷死令,宁死不回!”

    花月回头,一脸杀气地盯着那马夫。她一张美艳的脸,配上她严肃的目光,竟生生多了几分让人畏惧的气焰:

    “他出了什么事?”

    “皇上圣旨,王爷纵容妖怪为祸世间,不止害死康王,又气死先帝,罪无可恕……”马夫说到这里,抬头瞪了花月一眼,咬了咬牙,继续道,“于是把王爷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再入青阳国……并下令全国道士,杀花妖者,封国师。”

    花月呆呆地听着,她终于明白为何李端陵会让她走了,他在保护她,只是……他自己的代价却是——死亡。

    花月突然跃上马背,右手一挥法诀,斩断了连着马车的缰绳。她一扯缰绳,调转马头。

    “王爷死令,除非姑娘从卑职尸体上——”马夫见花月此番作为,也猜出了她想要干什么,单膝拜倒在马前,挡在花月面前。只是,没等他一句话说完,花月一个法诀甩过去,马夫就被劈晕在了地上。

    花月纵马跃过马夫的身体,往东平城的方向急赶而去。

    马儿被她连赶着跑了两日,终于受不住一头栽倒在路上,累死了。而坐在马背上的花月被前冲的力道甩了出去,在满是尘土的路上滚了好远,磕破了额头。她似乎感觉不到痛一般跑回马尸体旁边,想把马儿摇醒,只是……徒劳。

    她只好拼了命般跑,似乎一切能让她离他更近的方法,都是有意义的。直到她摔了无数次,她才突然想起,她是花妖呀,她是一只妖呀!她可以御风飞行,对呀,她可以御风飞行的呀!

    真笨!花月,你怎么可以这么笨!

    十一

    当她的身影落在端王府花圃里的时候,花圃里的花儿谢了将近一半,整个王府空荡荡的,安静得可怕。

    花月刚现身,就有十几个道士围住了她,她与他们打了足足一夜,她的后背被法术烧得焦黑一片,关键时候,小白狼出现,一口咬在了那最后一个道士的腿肚子上,她才得以逃出端王府。

    她不顾背后的伤,满东平城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然后无意中听茶楼里的人说,端王被流放到了东海漠荒岛……

    当她找到他的时候,他手上戴着镣铐,一头墨发凌乱不堪,却依旧显得风度翩翩,岁月静好。她看着他一身灰色的粗麻衣服,真不明白一个这么喜欢青色的人如何能忍受这一身灰溜溜的颜色。

    只是,彼时的他,被一群黑衣蒙面刺客围着,她赶到的时候,正看见一个刺客的长剑刺进他的左胸,长剑扭动着拔出来,带着喷将而出的血与肉……

    虽然知道这结局,但是当花月看到此情此景,还是忍不住心如刀绞。她妖气暴长,暴乱染红了她的双眸,她挥手一下劈死了他身边所有的刺客。

    李端陵看着去而复返的花月,眸中满是哀恸与谴责,他张了张嘴,却吐出了一口血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就倒在了地上。

    花月抱着李端陵满是鲜血的身体,右手悬在他伤口上方不停地变换着法咒,可是她并不通晓治愈的法术,即使耗费了她大量的法力,她依旧没能让李端陵身上那个大血洞愈合上一点点。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为我伤心?”

    “大概不会,反正你很快就会死的。”

    阿陵,我骗你的,我当时真的是骗你的……

    直到他离开的这一刻,她才突然明白,她对他,并不是不爱,只是,早已深爱。

    花月扬手卷起李端陵快要离体的魂魄,向邀月谷方向急飞而去。

    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向前飞去。

    只是李端陵那藏在她怀里的魂魄,一直在不安地跳动着,像是要挣脱她的怀抱飞走一般。当她飞到邀月谷前的松树林后,又很快找到了一株高大的松树。松树几乎是所有植物中最长寿的一种,如果阿陵成了松树妖,那么他不就拥有了漫长的生命,这样她就不用担心他会死了?

    于是她飞到那棵松树下,抬头望着眼前高大的松树,擦了把眼泪,把怀里的魂魄抓出来,打进那棵松树里,她运起妖力,开始用自己上千年的修为把这棵松树连同李端陵的灵魂一起炼化成妖。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无论她如何往松树里灌入妖力,她的妖力就像进入无底洞一样——这不正常,她记得在邀月谷的时候,那株曼珠沙华说过这种方法可以把一棵没有神智的松树炼化成妖的,为什么……

    风云变色,天雷震怒。

    凡人生死轮回,乃命数所定,死魂回生,强行化妖,花月此举无异于逆天而行,因此几乎是顷刻间,就因来了无数道天雷。乌沉沉的劫云盘旋在天上,很快,一道道天雷接连落下,似乎要把地上的所有生命都燃烧殆尽一般。

    花月看见自己的身影正在慢慢消散,在妖力耗尽的那一刻,她不甘地看着眼前烧得只剩下树干的松树,朦胧间,她仿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缓向她走来,她张了张嘴,想跟他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天雷既过,原本参天松林,却只剩下焦黑一片,而在这正中躺着一株黑色的玫瑰花,花瓣凋零,风一吹,把数片花瓣连同着泥土一起卷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盘金龙纹的靴子踩在了这片焦黑的土地上,它走到这株死去的黑玫瑰前,脚的主人弯身,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她。

    十二

    当花月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邀月谷里,满山谷盛开的花朵,小白狼不时在她身旁奔跑、打滚,而她的头顶,是那轮从未变过的明月。

    过往种种,都是梦吗?

    当花月慢悠悠地走到山谷中唯一的一方潭水旁俯身看清自己的面容时,她便明白,那不是梦——

    潭水的倒影中,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

    她失了千年道行,已经无法维持青春少女的模样了。

    只是,谁救了她?那么……阿陵呢?

    此时,花月身后传来脚踩到草地上的声音,她转过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面前:两瓣淡粉色的薄唇莹莹透着水色,挺直的鼻梁,一双桃花眼中那暗青色的眼眸满是喜悦的神情,他看着她笑着,笑容温暖至极。只是他此时的容貌,却是比往日那人,更为俊逸,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威严之气,让花月从心底感觉到敬畏。他的眉眼,极像,又似乎不像……

    ……李端陵?怎么会……

    “你是……”花月不敢确信,提着苍老的嗓音小心问道。

    “我是东方青帝,是司春之神,也是百花之神,”看见花月眼底的黯然,他继续道,“七万年前,我曾下凡间历劫,那时,我的名字,叫做李端陵。”

    花月震惊地盯着向他迎面走来的男子,心中百感交集。

    青帝温柔笑着,向花月走来。

    “不……不……不要看我现在的样子……”花月突然往旁边跑开。

    青帝一把拉住花月的手,把她圈禁在自己怀里。

    记得那时,她耗尽法力想渡他成妖,但是他的灵魂却不是普通的妖能够炼化的,引来天雷,伤了本体,现在能够化成人形已是十分不易,只是没有足够的法力维持青春的容貌。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亲手把她的本体带回邀月谷,每日用法力助其重生,盼了七万年的多少个日日夜夜,这才把她失散的元神凝聚回来,现在她如此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无论她成了什么样子,她永远是他记忆中那个美丽可爱的月儿。

    “记住,我的名字,是东青威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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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青帝花妖:不是不爱,只是早已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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