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了,奶奶把灶台上的菜一碗一碗,一碟一碟地端上桌,清炖的土鸡,红烧的猪蹄,麻辣的凤爪···圆形的转桌上瞬间摆满各种美味菜肴。总是这样,只要我们回去过节,她必忙碌,必为了那几顿饭提前准备几天甚至更久,厨房的桶子里养着一月前买来的鳝鱼,坛子里存着她自制的咸菜,梁柱的挂钩上吊着熏好的腊鱼肉,冰箱里塞满了我们喜欢的各种零食。过节,对我们而言是享受美食,而对于奶奶是展示美食。
看着她忙了一上午的成果,我和妹妹都孩子般地感叹:“哇,好丰盛额。”
爸爸从来不喝酒,餐桌上推杯换盏的闲话也少,奶奶的话就多起来。她一会儿问我喜欢哪个菜,一会向妹妹力荐她的得意作品,一双筷子在碗碟之间来回。她把两只硕大的鸡腿分别夹给了最小的弟弟,又夹了几筷子鳝鱼用勺子盛着,倒在了爸爸的碗里···我的碗里也堆着一座小小的山,那是她三番五次送来的鸡、肉,尽管有时候我会把她夹来的菜返送回她碗里,可奶奶不是转送给了爸爸,就是又传到了妹妹的碗里,仿佛夹菜是谁规定给她的职责,她必须恪尽职守。
碗碟里的小山渐渐夷平,大家纷纷放下碗筷,我正准备起身离席,看见奶奶的筷子守在她面前的盘子里拨弄,那是桌上唯一一道她没夹给我们的菜,是昨天剩下的辣椒炒肉。她用筷子反复地扒着赶着,尽量让菜聚集,然后利落地夹起,左手端着的饭碗正要靠过去接,我赶紧重新端起碗,抢在她之前凑了过去,说:“奶奶,给我一些。”奶奶看了我一眼,好像要说什么,我连忙补充:“辣椒炒肉的油汤拌饭最好吃。我爱吃。”奶奶果然中计,放下饭碗,端起盘子,将其全部倒给了我。
我就势夹了鸡、肉放进奶奶碗里。再给自己加了饭,和着那些残羹,有滋有味地吃起来,好像品尝一道全世界绝无仅有的美食。
奶奶不知道:她的孙女爱美,怕长痘痘,养成了不吃辣椒,不吃隔夜菜的习惯。她更不知道:我心里藏着一段刻骨的谈话。
那天,几个朋友一起吃饭,在点菜谈道口味时,他说他不挑食,什么都可以。
我知道他有一个很贤良慈祥的母亲,便随意问:你妈妈的菜做得怎样?
他微微一笑,说:料很实在,味道一般。
为什么呢?我追问。
他回答:因为妈妈炒菜时把剩菜和到了一起。
我自作聪明地说:那肯定不好吃,为什么不把剩菜另外热着吃啊?
要是那样,妈妈就专门盯着剩菜吃。我让她炒到一起,她就不会只吃剩菜了。他说。
我哽住了,没有再说话。我能说什么呢?有什么语言能足以表达我对他们母子的敬意?
我们的父辈,大多都是从缺衣少食的年代苦过来的。记得我奶奶曾说,她年轻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身上有一百元钱,餐餐有白米饭吃。现在的生活较之过去虽已天壤之别,可他们自己还坚持吃那些剩饭菜,自然不是缺乏,不是贫穷,更不是故意寒碜,那只是他们对生活的一种态度。他们或许从没想过,这是一种永恒的美德,是给予儿孙们最好的生命养料。他们一直这样,节俭和爱只是他们的习惯。
我相信:吃剩饭菜的母亲很多,亦如我的奶奶和他的妈妈,可餐桌上,如他那样替母亲吃剩饭菜的儿女有多少呢?
很多的时候,我愿意花钱在琳琅的商品中,为奶奶,为爸妈选购吃的、穿的、用的,以此来慰藉自己孝敬的名声。可我却忘了替他们做一件最简单最细小的事情,那就是——帮她分享一些剩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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