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我决定不怕死

作者: 种花哥哥 | 来源:发表于2019-01-27 19:36 被阅读6次

    前几天一直在b站看一个执法纪录片,名字是《巡逻现场实录2018》,很有意思,也感触颇多,使我想起了去年七月份的见习工作。

    十几天的见习经历,使我真正认识了警察这个职业。遇见了各式各样的人和事。这其中,有几个让我刻骨铭心的案子,我很少和人讲起,但我永远也不能忘记。

    我的第一次出警,直到今天我还历历在目。

    -1-

    旺哥从值班室冲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前台看报纸打发时间。

    “来一个人,和我出个警。”旺哥肩上扛着一架伸缩梯,冲前台喊道。

    按说我和李辰谁去都可以,但他前几天已经跟着师父们出过一次警,所以这次按道理该轮到我了。我站起身来,跟着旺哥走向警车,心里琢磨着这次是个什么警,还要带上梯子。难不成又是谁家的猫上树了?或者钥匙掉下水道里了?派出所好像从来不缺这种警。

    我在后座抱着梯子坐稳后,旺哥一个油门驶出了所里。

    从那天开始,我决定不怕死

    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激动的。毕竟自从上警校以来,我还从来没有接触过基层的实战工作。这个暑假学校里下发了见习任务,我和李辰来到了市里的南环所,跟着派出所民警们学习工作,更主要的是体验一下基层派出所的氛围。

    七月份的天气很热,正午的太阳发泄着盛夏的余火,车里闷热异常。

    “旺哥,啥案子啊?”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在途中问了一句。

    “到了你就知道了。”旺哥自顾自地专心开车,面不改色。

    -2-

    不一会儿,车拐进了一片居民区。街口有一些小店和一家麻将馆,再往里面开,拥挤的院落鳞次栉比,细长的小巷里长着稀落的杂草,地上的砖因为终年不见阳光已经生出了青苔。

    俨然是一副城中村的模样。

    我和旺哥下了车,已经有一个阿姨在巷口等我们。

    “你报的警?”旺哥问。

    阿姨点点头,示意我们跟她走,我注意到她眼睛里的泪花,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我和旺哥在阿姨的带领下,在巷子里拐来拐去,两侧的房屋里不时传来炒菜的香气和人们说话的声音。

    走进一个巷口时,我看到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两件夏执勤。仔细一看,权哥和明哥正站在屋顶上面擦着汗。阿姨顺着巷子走了进去,在他们站着的屋顶下的小门停了下来,接着便蹲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流泪。

    “梯子来啦,快送上来。”权哥小心翼翼地踩着瓦片挪到房沿,伸出手来和我要梯子,我赶紧把梯子打开顺了上去。

    “琛,你就在下面陪着大姨,我上去看看。”旺哥交代了两句后顺着梯子爬了上去。然后又把梯子拿上了屋顶。

    我开始打量周围的事物:

    囚笼一样的巷子,挤得人喘不过气,大概两米宽的样子,如果两边的院墙再高一点就是一线天了。院墙的砖已经有些轻微的风化,一些丝瓜黄瓜的藤蔓攀着墙角堆放的杂物探出头来。这个居民区应该有些年头,估计在这住的都是一些等待拆迁的原住民。

    从那天开始,我决定不怕死

    我低头看看阿姨,阿姨的身边有一个不大的书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着衣物。她脚上还穿着一双居家的拖鞋,看样子像是匆忙从外地赶过来的样子。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谜一样的沉寂。

    “警察同志,里面到底是有没有人啊?”一旁的阿姨终于是放下掩面哭泣的手,向屋顶上的三个人发出了轻声的询问。

    “大姨,您别着急,我们也看不清楚,里面应该是有一个人。”上面传来了权哥的声音。

    阿姨脸上的神情依然凝重。她又恢复了掩面的样子,有种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后的虚弱。

    “琛,你也上来看看。”明哥看我在下面一直往上面望,说道。

    “好嘞。”我立马顺着明哥递下来的梯子爬了上去。

    我说自己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人对于未知的事物总有种莫名的探索欲望。

    屋顶上的三个哥已经被正午的太阳晒得满头大汗。在他们面前是一块被挪开的玻璃,天窗露出了一个小口。

    看样子他们刚刚从天窗下去过屋子。

    “这钢化玻璃是真沉啊。”权哥边擦汗边说。

    “屋子里面怎么了?”我问旺哥。

    旺哥看看明哥,明哥看看权哥。最后明哥说:“你自己下去看看吧,里面有个人,人没了。”

    -3-

    我顿时头皮一麻,我知道明哥已经说的够委婉了,但我的确想不到这是个命案。

    “下去吗?”明哥看我迟疑了片刻,知道我可能有点怕,于是问道。

    “怕啥,人民警察能怕啥?我下去。”我深呼吸了几口气,顺着天窗的小口爬了下去。

    小口很窄,只能容一个人下去。屋子中间立着一根木质的房梁,正好挡在小口旁边,我钻下去时沾了一身的土。

    我蹑手蹑脚地顺着梯子爬了下来,一个跳跃立在了屋子正中间。屋子里黑漆漆的,除了天窗透过来的阳光几乎没有光线。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饭菜腐败的味道,乱七八糟的物品到处都是,看样子是杂物间和厨房在一起用。我四下打量着,目光有些轻微的颤抖,心里像是敲鼓一样咚咚直跳。

    因为我不知道他在哪。

    我向上看看,天窗的小口露出明哥的脸,他指了指卧室的方向,说:“在那里面”。

    我一点点地挪着步伐,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我走到外间与卧室间的纱窗,深吸一口气,往里面探了探头。

    里面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推开纱窗。”上面传来了明哥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触摸到纱窗的边缘,稍微用力,推开了一个大概两厘米的缝隙,然后再次把目光从缝隙里探了进去。

    这一次我看见了,并且看得清清楚楚。

    屋子里开着电扇,床上有一团凌乱的夏凉被。他呈仰卧状躺在床下,眼部和鼻孔有血流出,浑身赤裸,呈现出一种没有血色的赤白色,根据面貌和身材看是一个青年。

    总之走得并不体面,远比我的描述更让人生畏,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高血压脑溢血的典型特征。

    我也不知道为何,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之前酝酿的所有恐惧情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凌驾于我的情绪之上的冷静与镇定,这才使我有了仔细观察现场的勇气。

    我收回目光,和明哥交换了一下眼神,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头刚刚从天窗里出来时,因为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刺眼的阳光使得我不得不眯着眼。

    明哥说:“怕不怕?”

    我说:“有点,但后来就不怕了。”

    “行啊,小子。”权哥和旺哥也向我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因为啥没的啊?”我问道。

    旺哥立刻冲我说:“嘘,小点声。先别让大姨知道,给她情绪留点缓冲的时间。”

    “警察同志,救救我儿子,救救他吧,我求求你们了。”下面又传来阿姨颤抖的声音。

    “大姨,我们刚才就叫了救护车了,放心,我们肯定尽全力救他。”旺哥扭头回应道。

    我看见,旺哥刚刚用温和的语气和阿姨说完话,随即仰望着天,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叹了一口气。

    -4-

    “一年也遇不上一个命案,你小子算赶上了。”权哥拍拍我的肩膀小声说道。

    屋顶上不时有凉风吹来,权哥夏执勤上的汗液被风干出了一层汗碱。四个人就这么站在屋顶上干晒着。头顶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却如同有一片暮霭,不大不小,恰好笼罩在这个小小的屋顶的上面。

    我把目光投向远处,正午太阳的亮度使我眼底的一切都清晰无比。正在建设的楼盘拔地而起,街道上车来人往,人们似乎都在赶路,整个世界如同一个庞大的机器正常运转着。

    看似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没有人会知道在这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只有警察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这个机器某个故障的部件,把它修好,然后离开。

    几分钟后,刑警队和法医都到了。

    “大姨,事已至此,节哀吧。”权哥向着下面说道。

    阿姨并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她站起身来和我们说:“你们打开门吧,我想最后看看孩子。”

    那一刻,我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异常的难受。我才明白,阿姨可能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她一直在苦苦哀求的救救我儿子,可能只是在接受绝望后的一丝自我慰藉。而旺哥也只有用善意的谎言去骗阿姨,让她晚一点接受这个冰冷的事实。

    刑警队的师父在一边向阿姨询问情况,我才知道,她儿子在市里打工,有十一年的糖尿病史和高血压,需要打胰岛素维持生活。我们出警的时候,她的儿子已经失联两天。这位母亲无法打开儿子出租屋反锁着的门,这才报了警。

    可能在权哥告诉她屋子里有人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定数。

    她亲爱的儿子如果还健在,为什么不给她开门呢?一定是儿子在屋子里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也许儿子是刚刚发病,还有救回来的希望呢?可警察为什么不直接开门进去看呢,大概是怕破坏现场吧。

    苦主与警察在这个出租屋的门前,达成了某种无言的默契。

    他不说,她也不闹。

    -5-

    法医在一旁打开工具包,熟练地戴好装备。这边明哥从天窗翻进去打开了门。

    阿姨走上前去,想跟着法医一起进去。

    “大姨,您等法医看完现场,您再进去好吧?”权哥说。

    阿姨点点头,听话地退了回来,蹲在地上哭出了声音。

    闷热的巷子里,我仿佛听见了人间疾苦。

    法医勘验完现场,灵车也到了。从车上下来一个拿着担架的老者,看穿着是专门抬尸体的。

    老人进屋,法医和老人一起把逝者装进殓尸袋。

    法医冲屋外的我们招呼了一声。

    “还需要两个人抬尸体。”

    明哥和权哥刚想进去,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拉了明哥一把。

    我说:“我来吧。”

    -6-

    我已经忘了具体的场景。只记得很沉,比正常人沉得多,而且总觉得他的腹部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我们抬着尸体在民居群里转弯抹角,速度走得并不快,我心里也离奇的镇定。要知道,在此前我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尸体,可能又是我头上的警徽给了我力量,我想。

    后来旺哥才告诉我,得亏屋里开了两天电扇,有空气流通,不然这么大热的天,人闷在屋子里肯定腐败了。

    我们目送着灵车缓缓开走,剩下的事就交给刑警队了。

    我在路边商店买了几瓶冰水,给从巷子出来的三个哥一人递了一瓶。毕竟天太热,他们三个人已经晒了半天了。

    我们上车,准备回所里吃午饭。

    “估计菜都没了。”权哥在前座说。

    “那不常事嘛,别抱怨了。”旺哥和明哥笑道。

    我们回到所里,吃过饭后继续值班,奇怪的是那天的警出奇的多,我们忙到一点多才睡。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我一到晚上就胡思乱想,黑暗里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我的警觉。尽管我一直在告诉自己要唯物,不要唯心。

    知乎上有一个问题是“警察/法医是如何做到不怕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的”,从那天起,我总是用赞数最高的回答里的一句话来安慰自己。

    “如果他真的可以说话的话,他也是感谢我们啊。”

    直到今天,我终于把这些讲给你们听,这个故事里有酷夏、小巷、出租屋、夏执勤,有冰冷,也有温情。

    更多的,还是我对于警察这个职业的感悟。

    警察作为这个城市的守护者,每天要接触太多的人情冷暖与利益纷争。在警察眼里已经司空见惯的一个案子,可能在一个家庭就是天大的事情。

    这个世界总是有很多的阴暗冰冷不是吗?你看不到只是因为有一个个身影把它们挡在了你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

    其中有一道高大的背影就叫做警察。

    他们并不是普渡众生,而是在接济众生的过程中,积攒功德,最后渡了自己。

    所以我不怕死者,我只怕在他们死后依然得不到该有的庄重。

    陌生人,请让我把你体面地送上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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