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爷就是这样奇,风水就是这样怪。
打井队在村子东和南打了两口井,均以滴水未出而告终。地质队技术员小张转遍了村子的沟沟坎坎, 根据《地质学》 分析了山形地理,到底说不出哪儿出了问题。借口回家看老娘的机会,描绘了村子的地形地貌,山势河川形态,请村里闻名方圆百里的风水阴阳许半仙看,半仙巡视半天,掐掐算算,定位为东南方向。小张再请队长最后一拭,打眼,钻探,十米,渗水泥土出来,再打,十五米深,到了砂石层,却不见水的踪影,再打仍然不见,不得已铩羽而归。
男人们求神啊拜佛啊,上香啊磕头哇,也没能祈求来雷公电婆雨姑娘。婆娘们砸碗敲盆扔擀杖,道士舞剑神婆喷水半仙跳大步,也没能驱走旱魃妖。
天灾是命避不了。
张二瘸子不相信门口墙角的阴屲角上打不出水。这三十多年不遇确切说是自打记事起便没有遇到过这样厉害的旱天,往年的旱情,最多苗不出土穗不抽头,今年的旱,从清明前就开始,到现在三伏已过,仍不见一滴雨的影子,春麦是没有一点希望了,连一星芽都没发出来,就是荆棘也都晒成了干柴,象这样下去,冬播也就没有希望了。这吃的还能坚持到秋天,这喝的呢,涝坝已经见底了,涝坝滩上躺满了晒成一块干布的蛤蟆,弯曲着四个脚朝天躺着晒肚皮。活着的挤在庭院大的涝坝浅滩里,咕噜咕噜呻唤着,不敢迈开喉咙使劲唱。
这蛤蟆,这蝌蚪,这壁虎,这麻雀,蚊子啊,苍蝇啊,蜻蜓啊,臭虫啊,这猪啊狗啊牛啊羊啊驴啊的,还有两条腿一张嘴的人啊,全部要依这散发着腥臭的,发绿发黑的,炖了昆虫的狗猫死尸的各种粪尿的杂烩汤解渴。如果再不下雨,恐怕连这也坚持不了半个月了。
张二瘸子坚信,这个地方一定能打出一口井。因为他发现墙角的藤还有一些绿芽,三只臭虫还在根下挖了洞避凉。
从日头一落,月亮爬上山头便行动了。这时候空气不太灼热,月光也清楚的照下来干活。
用洋钩刨去约半米的硬皮,下面的土便松了软了,软了就好挖了。这里是黄土高坡,地下全是土。挖井倒不费劲,关键是往上运土比较费劲。他动员村人,村人都嗤之以鼻,挖井队都没有打出来,就凭你?谁也不愿意浪费力气,更关键的是谁也不愿意把体内的水变成汗淌出来,再补充马尿甚至比猪尿还令人翻肠倒肚的涝坝水。
一下过两米,这进度就慢了下来。他先得在下面把箩筐装满,再爬上井口把箩筐钓上来。为此,他特意用两个箩筐,但也一次只能用两个箩筐,第三个便没有空间放了。
就这样,一趟一趟,到东边的太阳翻出山头,他竟然挖下去三米多深。第二晚,他挖下去二米,第三晚,挖下去一米。土还是干的要命,没有一丝潮气。难道,果真没水?
第四晚,他挖下去半米。往后一晚,再半米,第六晚。他顺着绳子溜下去,光脚板踩到了一根软棒子,是壁虎。他失望徘徊的心里升腾起了一丝希望。壁虎也来找水了,或者,它已经闻到水味了。
第七晚,泥土潮湿起来。
第八晚,泥土泛起了白光。
第九碗,砂石出来了,砂石缝里渗出了水珠。
消息半夜传遍了村庄。人们都涌了来,吊土的吊土,移沙的移沙,喊叫的喊叫,速度明显加快,往下,往下,再往下——
但是,水流依然那么大,一个时辰只能盛满一桶水。
这些水量,大概只能够村人饮用的量,没有牲畜的,更没有滋润庄稼的。
张二瘸子用磨盘压住了井口,睡在了井旁。
队长提着水桶来了。“打水打水打水,你啃个声我给你挑过去啊,你先挑着回,稍后我再给你挑过去把水缸装满,猪啊狗啊,羊啊骡啊不是都得吃水嘛。”
老干部来了,老干部其实不老,他不是在乡上干差吗,“打吧打吧,打井就是给人吃的,要不要我给你送过去,嘿嘿。”
王二嫂来了,“打吧打吧,王二嫂,你的锅盔我没少吃,我给你送过去吧,给猪也送一趟。”
李二财来了,“打吧大吧,现在这水可是金贵着呢,象命一样,有钱也买不到,不过你老,想打多少打多少,我正好说一声,回头还想向你借个钱买头叫驴呢。”
二麻子来了 ,“打吧打吧,咱是哥们,去年使了你的草驴犁了二垧地,这水你就尽情的用。”
三筒来了,“三筒,我可说好了,这井,也得花力气吧,这力气也值个钱吧,丢射儿输你的哪几个钱就抵消了吧。”
扁二来了,“扁二,我知道你从来一是一二是二的干脆人,占便宜吃亏分的明,这一桶水三分钱,公平买卖。”
王扣扣来了,“王爹,多不巧,水少桶多,都打完了,你先喝涝坝水坚持坚持,这一有水,我就喊你,喊你。”张二瘸子想起春上向张扣扣借耧种田,明明就在草房,他偏说别人借走了,还是本家呢,瘸子很生气。
左邻的来了,右舍的来了。“打吧,打吧,不要多打啊,够人吃就行啊。”
李寡妇来了,“大嫂,这水流的不急啊,不急不急,先等等,等一等。”“不能等啊,娃子吃哪涝坝水,都上吐下泻,疼得在炕上打滚,不能再吃涝坝水了。”
“那你先接半桶回去,”瘸子一脸的诚恳,“我给你留着,留着,半夜人少,水就多了,半夜,来啊,我等着。”
饥饿能使人发疯,干渴能使人发昏。饥饿和干渴便能叫人发骚,瘸子已经饥饿干渴了三十多年,每每偷偷半夜到别人窗前听浪荡的呻吟,偷偷到村后老杏树下看队长和李寡妇踏蛋滚窝,他便唇干舌燥,腹内膨胀,下边激动,恨不得爬到旁边吃草的队长家的母驴身上——
“这叫什么,守株待兔还是姜太公钓鱼呢,”瘸子等到半夜,“对了,这叫一块狗肉哄狼崽。”他想起哪个把肉吊在钩子上哄狼上当的故事,他也要用一用队长的下马威“从不从,不从,今天的工分就别挣了,今年的口粮就别分啦。”
“从不从,不从,井里的水就别打了。”瘸子熟练的运用了队长的计谋,“这娃的肚子就好不了,痢疾就继续拉了,继续拉就——丑蛋她娘不就是拉痢疾拉着去了吗(去了为西北俗语,意思为死了)?”
李寡妇挣扎脱从后面摸上来的褪掉裤衩的王二瘸子的几条腿,翻身要跑,被瘸子的后一句话击中了寡妇的心寡妇的胃,她的胳膊软下来,腰肢绵下来,花兜兜儿落下来——
天空一道闪光掠过,几声惊雷滚来,风扫过树梢,黑云吞没了世界,暴风雨的确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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