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歌h
想起看门人老张头,便想起当代诗人臧克家为纪念鲁迅逝世13周年时写的那首著名的抒情诗:“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我认识老张头时,他年过六旬,若活到现在,已近百岁,想必已驾鹤西去。曾走过的路上,总有一些个性鲜明的普通人影像,活在我们脑海里,连同一段生活的记忆。老张头就是其中之一。
老张头年轻时在井下做工,撬毛时一大块矿石掉下来,砸残了一条腿,伤好后,便到厂部看大门了。
老张头身材瘦小,脸上皱纹堆叠好像一枚风干的核桃。他不太理人,总是右手一杯茶、左手一张报,手指沾着口水,拈完一版再拈一版,扫地雷一样仔细,报缝都不落下。那表情挺复杂,说不上冷漠,也谈不上热情,有时微微笑笑,嘴里唧咕着谁也听不清的话,好像在嚼东西,一小撮山羊胡也随着唧咕声一撅一撅。
平时跟他讲话,他一般没啥反应,耳背得很,得对着他耳朵大声喊才行。所以我很少跟他讲话,自顾自取报、取信,当他不存在。其实我还是有点怕他。
有一天我去取报纸,他一直盯着我的耳朵,突然咕哝了句:“***,你的耳环好大呀!像少数民族!”我吓一跳,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从未和他正式打过交道,他也没跟我说过话。今日开了尊口,居然是盯上我的耳环!
我好窘,逃也似地离开门卫室。那对耳环从此进了抽屉,再没敢戴。
冬天来了。每下一场雪,早上上班第一件事便是扫雪。我们科室人最多,楼前最显眼的那块宝地非我们莫扫。那天我们正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着扫雪。老张头戴顶前进帽,笔挺中山装外罩件军大衣,手里攥着两只钢球,在大门口溜达来溜达去。人太瘦了,中山装撑不起来,松松垮垮,好像套在田里的稻草人身上,大衣也宽松好几号,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短腿的裤脚和大衣角堆成一团,就像把扫帚在雪地上扫来扫去。
人虽瘦小,可精气神不输。他两只眼珠瞪得跟手里钢球似的,在监督我们干活、检阅我们劳动成效呢。几个人用木板把雪推到门口的马路牙子下边,老张头马上嚷起来:“不行不行,别偷懒!推到旁边去!”
没人听他的,继续嘻嘻哈哈推着,这可惹恼了老头子,他手里的钢球嚓嚓转得更快了,一把扯下帽子,那几根稀稀拉拉的白头发本来躺着的,这时蹭地全立起来了,山羊胡也翘起来了:“嗯?你们支部是怎么给你们开会的?嗯?你们dangyuan是怎么学习的?你们这是搞形式主义!呸,渣子!”
老张头越骂越激动,嘴角堆起白沫,大衣掉雪地上了,手一哆嗦,一只钢球砸雪堆里了,他哈腰摸半天才摸到。
厂里要分房子了。同在一个厂上班的老张头儿子、儿媳找到分房委员会,坚决要求组织把他们的一室半给调成楼上楼下分开的,让老张头另立门户自己过。
这倒不是人家儿子不孝顺,是实在受不了。老张头晚上七八点钟就睡觉,耳背嘛还老是说儿子看电视吵他睡不着。后半夜三四点钟,人家睡得正香时,他却起床了,开始在屋里练气功,发起功来,桌子、椅子、床板,一通噼里啪啦怪响,睡得再死也给吓醒。五六点钟,儿媳迷迷糊糊爬起做早饭时,老头子收拾残局,后山遛鸟去了。
一年365天,天天如此,再孝顺的儿子也扛不住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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