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人不能孤独地活着。
我向来独来独往，自认为可以一个人在大城市安身立命，可我错了，错的彻底。逝去的光阴啊，你可听得到我的呼唤，我祈祷你停一停，允许我追忆过去，怀念从前。
我是真的后悔了。
灯光是天蓝色的，照得墙壁直冒冷气。薇安抱着肩膀，我脱下外套给她，她无声地躲开了。
薇安告诉我，这间房子是她找了好久软磨硬泡才租下来的，她曾在这里住了一年。
然而现在已经过去差不多三年了，她也许曾在沙发上吃过薯片；也许曾在墙上画下涂鸦；也许曾在窗前听过雨声，但那些痕迹随着她的搬离一同消失了。
薇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或许没有那么多感慨，我也不好意思说我一大老爷们儿那么多愁善感，薇安轻轻地说：“都变了。”
她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就像一颗弹珠突然落到地上，悠悠地滚了一圈。我跟着薇安来到这里，她连为什么要来都瞒着我。
薇安走到洗手间，她关上了门，我尴尬地停下脚步，听着里面传出来水龙头哗哗流水的声音。
薇安是我的大学同学，但我们的关系不止于此，我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事情，我以为那一晚过后薇安就会答应我的求爱，但是她没有。
我们之间一切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我买完早点回去后，看见薇安。
她赤裸着上身，目光空洞，“方泽，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我温柔地说：“薇安，我喜欢你……”
薇安打断我的话：“那你可不可以不要逼我？”
我沉默了。
薇安的记忆时好时坏，她忘记昨晚她有多疯狂，她紧紧地抱着我，我们的呼吸抵死纠缠在一起，那个瞬间我竟然觉得她爱我！
可现在她说，可不可以不要逼我。
我可能听错了。
薇安的籍贯是A市，我陪她来到这里。这间出租房是我们的第二站，第一站是一个小学。
小学的外墙翻修过，一排绿油油的灌木丛后，淡黄色墙壁害羞似的露出来，不时有个头还没灌木丛高的小孩经过那里，他们有的背着大大的书包，有的拿着一摞书急匆匆地往家走。
我听到有的学生在讨论游戏装备，有的在不满期末考试的成绩，看着他们稚嫩的脸蛋，我这个二十出头的大叔只能发出一句酸溜溜的年轻真好。
这里应该是薇安的小学吧，我看见薇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兴冲冲地跑进学校里，我只好当她的跟屁虫。
薇安跑得很快，她的外套在风里招摇过市，我闻到她身上有一点点薰衣草的香味，薇安跑了一会儿就停下来，她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个令人为之心动的笑容。
她停在三年级五班门口，我往里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教室里，有个脖子细长，脑袋瓜子锃亮的小男孩正在收拾书包。
“盛安！”
薇安很高兴地叫了声，难不成这个小男孩是她的弟弟？
盛安抬起头，我惊讶于他和薇安的相似程度，毫不夸张的说，他们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一样又大又亮的眼睛，一样挺直的鼻梁，一样薄而红润的嘴唇，我甚至会把他当成小时候的薇安。
唯一美中不足的只有头发，盛安并没有留头发，再加上他还没发育，倒显得他细瘦伶仃，弱不禁风。
盛安听见有人叫他，慢慢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他做出了一个我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丢下书包，飞快地跑出教室，在这过程中他甚至带翻了一张桌子。
桌子落地，发出巨大的响声。薇安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她发亮的眼睛像燃尽的烟火一样暗下去。
我并没有问她什么，走过去把桌子扶起来以后，我捡起盛安的书包，地上全是散开的试卷，我全部捡起来，那上面写着主人的名字——乐盛安。
他和薇安一个姓呢。
小男孩见了我们就跑，薇安看起来专程来找他的，可他像逃难一样跑掉了。
薇安回去的路上一直哆嗦着嘴唇，她薄薄的唇已经白得像霜一样，我伸手搂着她，薇安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推开我。
看来小男孩的跑开对她打击很大。
回到车上，薇安垂着脑袋，脱力一般睡过去。
我开车来到A市一家酒店，拿到三楼的房卡后，我抱着薇安把她放到床上。
二十分钟后我买回来一些粥和小吃，薇安还没醒来。
我扶起薇安的上身给她喂粥，一小口接一小口，刚喂了三四勺，薇安一低头全给吐了。
我顿时间慌了手脚，我轻轻拍了拍薇安的脸，“快醒醒，薇安！”
薇安仍然闭着眼睛，她过低的体温让我不安起来。
我赶紧带着薇安挂急诊，忙前忙后折腾的我都跑出汗了。
薇安最后只输了液，医生说薇安营养不良，还发低烧，睡醒了就没事了，让我不要着急。
从医院的窗户上我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睛，可能，我真的有点害怕。
关于那个小男孩，关于神秘的薇安，关于我对她的爱。
我是爱薇安的，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就爱上了。
大言不惭地说，我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花公子，但那天我遇见了薇安。
她穿着简简单单的裙子，头发披在肩上，和她同行的女生讲了个笑话还是什么，薇安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把我封闭了很多年的少男心给击中了。
没错我是颜控，薇安长得非常对我胃口，然后我就开始追求她，一切都很简单。
追薇安花了我整个大学的时间，在散伙饭结束后，我送薇安回家，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你们可以骂我卑鄙，可以骂我下三滥，我无所谓。
我只在乎薇安的想法，可薇安自那以后对我还是不冷不热。
薇安半夜三更发朋友圈说她想回老家，我放下手机就开车过去，接了薇安就走。
可能是有点犯贱，可我都追了她四年，最后就差一点能够得到她的全部，现在让我放手，我做不到。
薇安拔针的时候，血液倒流了，拔针之后薇安的脸色更难看了。新来的小护士急的快哭了，我狠狠地骂她：“你会不会做事啊！”
薇安拦着我说：“你别闹了，咱们走吧。”
周围已经睡着的病人都被我的大喊大叫弄醒了，薇安露出抱歉的神色，眉心纠结得像一个打不开的结。
“薇安，你还敢回来！”
突然从一张床上传来这么一句话，我看见一张刻薄的脸，“就是她，未婚先孕，逼疯了她爸她妈！现在还带着一个，啊哈，一个小白脸！”
薇安的整个人瞬间矮下去，我看着那个多嘴多舌的女人，抄起地上一个小凳子就冲过去，“臭三八你刚才在胡说八道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句，老子打不烂你的嘴！”
那个中年女人睁着眼，脖子暴起一根青筋，“有本事你打啊！小白脸说的就是你，有脸做腌臜事就别怕别人说！”
我二话没说一凳子就下去了，那瘦女人鸡爪一样的手按着脑袋，嘴里还撕心裂肺地喊：“说的就是你们，奸夫淫妇，长得一副贱相，俩人没一个好东西！”
薇安再也受不了了，她拿起地上的针管直直地扎向死女人的大嘴巴，我见闹出来的动静已经不小了，连忙带着薇安跑出医院。
我一把打掉薇安手里的针管，两个人上了车以后扬长而去。
回到酒店的房里，薇安开始摔东西。
她看见什么就摔什么，花瓶的碎片散在地上，在我看来此时的薇安就像那些碎片一样，想必她的心里早就鲜血淋漓了吧。
薇安没有回家的意思，虽然我对那个盛安非常好奇，但我不敢在薇安面前表现出这一点。
自从医院出来以后，薇安更抗拒和我的肢体接触了。
我亲她的时候，她会不动声色地躲开；我牵她的手，她忽然装进口袋里；我给她系安全带，薇安闭上眼睛不去看我。
现在薇安躲在洗手间足足一小时了，我抽完两包烟，大大咧咧地拍门，“薇安，快点出来！”
没人说话，洗手间里流水哗哗地响着。
我不要命地撞门，“薇安，你出来！”
“出来啊！”
“薇安！你回答我！”
“薇安……我求你了！”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门终于被我撞开了，我冲进去后看见薇安的血，从浴缸里慢慢地流到地上。
签署病危通知单的时候，我的手都是抖的。
因为一个冷笑话笑得天真烂漫的薇安；和我欢爱时美得勾魂摄魄的薇安；医院里遭受谩骂气得反击的薇安……
那个似乎从来不属于我的薇安，和那个曾经只属于我的薇安。
我抱着脑袋，眼前全是薇安，她让我因恐惧而战栗，因痴迷而绝望。
等待总是漫长的，只一下午的时间，我等得快要疯掉。
我会不会爱错了人，这样的薇安，让我好心疼。
手机铃声响起，是我为了追薇安特意换的“漂洋过海来看你”，我接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劈头盖脸地砸过来，“方泽你丫死哪去了？”
我愣了一下，说：“陪我女朋友做手术。”
手机那头沉寂了一秒，紧接着爆发了一阵大笑，“你丫是不是疯了，你哪来的女朋友啊？”
我……
我刚想说什么，身子忽然飘了起来，等我感受到引力以后，我才睁开眼睛。
现在几点了？
“方泽，你女朋友呢，拉出来我们见见啊！”
下铺有个人大喊大叫的，我探出头吼了一句，“别打扰老子，睡醒了再收拾你。”
“好啊，我可等着你呢！”
“到时候打得你满地找牙！”
“谁怕谁是孙子！”
薇安……
我于睡梦中寻找她的影子，可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或许，是我单身太久了，所以发疯了吧。
薇安，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再次醒来，薇安怀里抱了一个小男孩，她的身上闪耀着母性的光辉，他们待在一起的画面像圣母画一样，那么圣洁那么高贵。
我难不成真的发疯了？
我立马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薇安看见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抱着枕头发呆，薇安也没理我，自顾自地给孩子喂奶。
我看见薇安美丽光洁的脸，忍不住亲了亲，只是我没想到，当我碰到薇安的时候，竟然像碰到空气一样穿了过去！
我身后有个男人笑着走了过来，他伸手抱住了薇安，我怔怔地看着他们。
我可能需要找医生看看了……
难不成，我莫名其妙地穿越了？要不然我怎么会看到薇安，怎么会和她经历那些事，还那么的真实？
那眼下算什么情况，我死了吗？
“妈妈！”
薇安软软地答应了一声，“哎！”
我诧异地看见盛安甜甜地叫妈妈，那个男人摸着盛安的头，盛安露出安心的表情。
那样子仿佛一只被驯化的小动物，乖巧的不得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依然碰不到任何人任何东西，我眼睁睁地看着薇安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男人每天早出晚归的，为生活忙碌着，盛安的考试成绩还不错，给薇安省了不少心。
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每天光明正大地偷窥着薇安一家人的生活，但奇怪的是我一直看不清楚男人的脸，我越想仔细看的时候越看不清。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啊？好神秘，比之前的薇安还神秘。
大概过去八九个月，薇安在家浇花，她大腹便便，穿得宽松舒适，脸上比之前圆润了许多。
我看见盛安做完作业拿出一副五子棋自己跟自己下着玩，我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
突然从厨房传来“嘭”地一声，盛安连忙跑过去查看，我也不例外。
然后我就看见，薇安摔倒在地！
红色的血染成一片，盛安尖叫了一声，没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乱转，他转身时小腿重重地撞在茶几上，他一声不吭，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急得哭了起来，“喂！爸爸！快回来救救我妈妈。”
那个男人满头大汗地回来了，我看见他抱着薇安往外跑，一家人急得连门都忘了关。
出门拦下出租车以后，三个人都挤在后座，出租车司机一看这火烧眉毛的情形，踩着油门一脚飙了出去。
我就坐在副驾驶，谁也看不见我。在经过又一个红绿灯后我心里面突然升起一丝不安，眼看红灯变为绿灯，出租车飞快地驶出去。
就在这时，一辆大客车突然从右后方冲过来和小小的出租车撞在一起！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薇安的脸，她的脸因为痛苦而变形，男人一直握着她的手，呼喊她的名字，盛安一边擦眼泪一边喊妈妈，这一幕，因为这辆突如其来的大客车戛然而止。
我看见了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刻意去遗忘，我以为我能忘掉。
这次醒来以后，我的脑袋非常痛。我在网上搜索A市的新闻，找到了两条十几年前的信息，“十六岁花季少女未婚先孕，生下孩子后撒手不管。”
“xx路发生客车追尾事故，一辆大客车刹车不及时，意外撞上一辆出租车，后座一家四口无一幸免……”
我突然有点冷。
回家后，我看着爸爸的遗像发呆，他好像是那场意外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但他后来入狱了……
薇安死了，盛安死了，连那个我看不清脸的男人也死了……
就连出租车司机也因为无地自容而自杀了。
所以，真相很简单，我全都明白了。
我妈看见我回来了，高兴地多煮了一碗饺子。
可我吃着吃着就哭了。
我拼命擦眼泪，可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我妈笑着说我越长大越爱哭鼻子了，我连个笑都挤不出来，越哭越凶。
我妈见我哭得惨，笑骂我不识抬举，好好的饺子都凉了。
等她收拾完碗筷回到卧室，我听到了一声声压抑的啜泣。
这些年我一直被薇安困在梦里，我老是梦见她，她小时候的生活，长大了以后，还有出车祸的那天。
我很纳闷的一点就是我为什么一直看不清那个男人的样子，我急得去问我妈。
然后她说，她听我爸说过一件事，我爸年轻的时候去过A市，他做了一件错事，搞大了一个女孩的肚子。
但是我爸是一个胆小鬼，他哄好那个女孩子以后就远走高飞了，后来他就干脆忘了那个女孩子。
直到那场车祸之后……
薇安的老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我可能早在陪薇安输液的时候就见过他，又或者是在急诊室门前。只是他脸上一直戴着口罩，又或者，我不配看到他的脸。
又一年的清明节到了，我妈出门烧黄纸，我默默地给她打伞。
黄纸在火苗的舔舐下化为灰烬，我仿佛再次看见了薇安，可我多希望我再也看不见她。
我该为谁赎罪吗，我该为谁忏悔吗，薇安，我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了！
我妈好像也看见了薇安，不过她做出的反应只是默默地流泪。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仿佛有一个身影不停的在给三个人磕头，那样子似乎有数不清的孽障要偿还，到了最后，身影每磕一下，三个人身上的黑气就会少一丝。
终于，我看见黑气消失的那一刻。
那个身影在地上跪着，久久没有抬起头。
我妈把带来的黄纸烧了个一干二净，然后那个跪着的身影也倏尔消散了。
我只知道，以后我不会再做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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