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时代

<1>

生活，对35岁的柳伟来说，每天扑面而来的不是惊喜，而是接连不断的惊吓。

先是发现妻子袁莹出轨。

袁莹显然不晓得鎏金公司生产的无人驾驶汽车自带摄像功能，她在后排车震的画面实时传到车主，也就是丈夫柳伟的手机上。

两个人冷战了一段时间，又见面时袁莹并无悔意，话不投机不欢而散。再后来，他被警方打电话告知，袁莹乘坐青木航空公司的班机意外失事，她和其他旅客一起葬身大海尸骨无存。

柳伟作为第一顺继承人，意外得到一笔60万元的保险金。

让他疑惑的是，从没买保险习惯的袁莹买机票时竟然附带买了昂贵意外险！而且据调查，和她一起乘机的还有姘头，一个青木集团入职不久的销售专员。而青木集团恰恰与柳伟供职的天水集团是死对头。

柳伟也不想深究，毕竟妻子去世对他的打击更大一些。虽然她出轨在先，但是这个惩罚对她来说太残忍了。

很快柳伟便不这样想了。妻子名下欠下了100万元的信用卡债。

柳伟翻看了下账单，大部分是男性奢侈品、非必需日用品、性保健品等等，像个超市应有尽有。在消费期间两人尚未离婚，因此他有责任清偿全部债务。

好在柳伟供职的天水集团市场竞争优势极其明显，与其他四家集团（鎏金、青木、原土）相比，产业链完整度更高，商品和服务种类更丰富，消费者评价更突出，他的薪水飞涨，得以在两年内迅速还清债务。

第一段婚姻的失败让他对女人彻底丧失了信心，周而复始过着两点一线的单身生活。

如果不是程雯意外闯入他的世界，他40岁的人生仍是一潭死水。

<2>

那天，柳伟吃了原土食品公司生产的速冻饺子后，腹部一阵绞痛，无奈到原土集团旗下的医院看病。食品袋上清晰写着：如有食品问题，原土集团负全责。

程雯是原土医院急诊部的一名护士。

柳伟的血管藏得太深，连打三针都没有戳进去。柳伟本想发火，可抬眼望到程

雯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把火气憋了回去。

终于，第四针扎进去了。两个人如释重负，不约而同地轻舒一口气，恰好被对方听到，只好相视一笑。

程雯这时告诉他：谢谢你，这是我第一次打针呢。

柳伟愈加配合程雯的护理工作，程雯也对他很是感激，时不时找理由来照看这个不叫不闹的患者。

程雯瞥了一眼柳伟病床上的标牌，惊讶道：天水集团建筑公司的监理？好厉害！柳伟抿嘴一笑：一般一般，都是给四大打工的。

程雯说：现在除了公务员岗位，就属你们单位最厉害了。机械工程、食品药品、金融地产、家电超市、学校医院，真的是垄断了全行业。

柳伟自嘲道：上一轮公司兼并潮以来，全国所有公司从二十几家只剩下四家了，第一跟倒数第四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啊，第一可能兼并第四，第四不可能兼并第一啊！

这个傻姑娘说的有趣又有理，柳伟不觉笑了起来。很久都没这么开心了。

为了和她相处，柳伟故意在医院多住了几天，虽然自费了小几万，但心里美滋滋的。

出院时，他顺利要到了她的联系方式，两人开始约会。

第一次约会选在原土公司旗下的咖啡馆，程雯掩饰不住脸上的幸福之情。

程雯：你为什么没有选择你们天水公司的茶座室，据说里面的茶饮能让人上瘾。柳伟笑笑：我怕你会觉得我另有所图。特意挑了一个让你感觉安全的地方。

程雯：既然是在我们公司的咖啡馆，那我来请客吧！

柳伟连忙摆摆手：还是AA好。

程雯拍手笑起来：哈哈，我也觉得AA好，即便是夫妻，也要AA才好，这是男女平等的根本。

喝完下午茶，两个人又来到旁边一家原土公司开的西服店，柳伟定制了一件出席酒会的礼服。

“布料质量上乘，设计感十足，原土公司的末端产业都已经精尖到如此地步，超越我们天水公司指日可待啊！”一周后，两人边在原土公司旗下连锁酒店边进晚餐边聊天。

程雯突然问：你怎么三句话离不开工作。

柳伟哑然。

程雯抿嘴笑：“瞧你紧张的。对了，待会我要去保险公司给我妈妈买份保险。你跟我一起去吗？”

原土公司保险大楼巍峨耸立，内部装修也是极其奢华，柳伟随程雯坐电梯到89层，终于来到了保险销售的办公室。

“原土内部员工八折，这么优惠！”柳伟有点惊讶，“我们天水最多九五折。”

程雯微皱眉头，低声对柳伟说：“别在她面前提你们公司。”

果然，美女销售听到后，就像打了鸡血，极力向柳伟推荐各种保险，大有不在这里买就不让走人的节奏。

“柳先生您可以使用程小姐名义买，直接享受我们的内部价，这在店大欺客的天水保险公司是绝对买不到的。当然如果您和程小姐领个证，夫妻两人买双份那就是七折附带一份终身出行意外险。”

柳伟盯着保险图册上的一架飞机，若有所思。

从保险公司出来以后，柳伟在一个偏僻角落，壁咚了程雯。

“亲爱的，我想七折买保险。”

“你这是求婚吗？”

“你愿意吗？”

三个月后，两人在天水酒店举办了温馨的婚礼。

但在蜜月旅行地的选择上，两人第一次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程雯：马尔代夫水屋是我从小的愿望，我们护士也只有婚假才有这么多时间，就不能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的还不够多嘛？家装公司你挑的，钻戒首饰是你选的，汽车品牌、日用电器也都是——”

“你什么意思呢？买这些东西统统有我付的一半，你不乐意当时可以拒绝，现在说这个不是马后炮吗？”

“其他的我不管，但是蜜月旅行就是不能去马尔代夫！”

“那我哪儿也不去了！”

“随你。”

<3>

蜜月争端持续很久才风轻云淡，两人也没有孩子的计划，丁克生活一直平平淡淡地过着，再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嫌隙，唯一的爱好就是周末一起出去购物消费。

一晃30年过去，程雯患了肺癌晚期，躺在自己供职的原土医院。

医生从病房退了出来，对等在外面的柳伟说：你妻子还是很爱你的，她不想花钱再治了。人没有希望，也就剩一口气了，你去告个别吧。

程雯忍者剧痛，微微地欠着身子，冲柳伟凄然一笑。

“我想跟你说句实话。”

“我也想跟你说句实话。”

“你先讲吧。”

“你先讲。算了，还是我先讲吧。”

柳伟舔舔发干的嘴唇：“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是原土公司的销售代表。原土医院以护理闻名，哪有扎针三次都进不去的护士。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程雯淡淡地说：“你真聪明。”

柳伟：“可你小看我了。我是从天水公司销售做到高层管理的，不是一般人，你瞒不过我的眼睛。你第一次约会带我定制原土西服，我第二次就带你到天水游乐城消费，你带我买原土保险，我就怂恿你在天水证券开户，你订了原土摄影的婚纱照，我就定了天水的婚宴，婚后你找原土家装公司，我就买天水的家具，你建议我换原土牌汽车，我就去买天水的停车位，甚至你买瓶原土酱油，我就要买瓶天水牌醋。最不能忍的是你要去马尔代夫，那国家的海岛全部被原土旅游公司承包，我想不出其他办法冲抵庞大的旅游支出。”

程雯依然微笑着：“你就像天水集团一样强大。”

柳伟激动地说：“你们原土永远干不过我们天水，我们天水迟早要兼并你们原土。你如果仅仅是为了原图公司做生意嫁给我，那就是牺牲自己，那就是以卵击石，你明白吗？”

程雯：“你太聪明了。可惜你忘了一点。我跟你结婚以后，可以办理天水信用卡消费。”

“你那点薪水，怎么够还？”

“我不用还本金，我只要还利息。利息的来源，除了为数不多的积蓄外，大部分都是你在我们原土公司每年消费的抽水。原谅我吧，我们原土公司已经生存唯艰了，好多女员工都是用这种方法过活。”

“那你人都快没了，靠什么还本金？”

“靠你。”

柳伟脸色一黑，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可是天水公司的高级经理，我死后，你有能力清偿家庭债务。虽然我们的消费一直是AA，但婚前婚后都没有签订财产独立协议……”

柳伟欲哭无泪，不想再说什么，扭头走人。

“柳伟，对不起——”

柳伟转过身子，程雯已经咽气了，浑浊的泪珠还挂在眼角，再也淌不下来。

柳伟不怪她，毕竟她陪他走过半个世纪。要怪就怪这个消费时代，人情连冷暖都没有了。

两年后，柳伟还清债务后从天水集团辞了职，带着妻子骨灰远赴马尔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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