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已经去世一周年了。
一年以来,一直都想写点关于爷爷的文字,可是一直不知该如何落笔。可能是因为潜意识里避免想起,不敢想起。
我心里认为爷爷是不愿原谅我的,因为他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他要让我一直愧疚与遗憾。
从爸爸跟我说爷爷病重,也不过三四天的时间,我原本是可以赶回家的,但是我没有。
我没想到爷爷走得那么匆忙,我只当是一场普通的头痛感冒。因为他原本身体有很多种毛病,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可是他一直都好好的。因为他还可以吃得下荷包蛋,因为他离开的头天晚上还在跟那些老伙伴开玩笑,“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哇?”
妹妹哭着打电话告诉我爷爷走了的时候,我马上就要下火车了。下了火车,离家也就一个小时的车程。可是爷爷没有等到我,我忍不住在火车上痛哭失声。整个车厢的人都诧异地望着我,我对面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爷关切的问:"孩子,你怎么啦?是不是有什么伤心事?"我悲怆点头,泪如雨下。
头天晚上,一夜无眠。主要是因为旁边的老大爷一直无意识地很大声地在那自言自语。别人指指点点他浑然不觉,只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细细聆听,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
不理解他的儿女怎么放心让一个老人独自乘这么远的火车。我坐到他对面跟他聊天,买东西给他吃。他对我毫无戒备,还把证件拿给我看,是一位老军人,那是他曾经光荣的证明。知道我们在同一站下车,他竟然说:"孩子,等到站了你要跟我一起下!"好像我才是第一次出远门。我笑了,微微苦涩,他真的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跟他接近,主要是因为他太像我的爷爷了,就像爷爷一样清晰地记得那些往事。那一路上,真的无比思念他老人家。
爷爷是镇政府离休干部,曾经当过校长,做过警察,还干过许多别的职业,年轻时也是威风八面的。
记忆中,小时候爷爷对我特别宠爱。我的乳名有个“荣”字,是爷爷取的。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爷爷说,女孩也好,生个女孩也光荣。那时候,小朋友的玩具极少,而我却有小风车,小口琴,好看的蓝色皮书包,我上小学毕业时第一辆飞鸽牌小自行车也是爷爷买的。跟小伙伴打架了,打不赢哭着跑回家,爷爷也会不讲理去把人家臭骂一顿……
记得,爷爷喜欢带着老花镜看报纸。他屋里有很多《老人春秋》之类的杂志。他对于一些国家政策,法律知识尤其是关于赡养老人方面的问题很是清楚,你想蒙他是不可能的。他还喜欢听收音机,一辈子不知换了多少台收音机。最喜欢听的就是“美国之声”类关于国家大事的新闻。他睡眠少,总是很早就起床,收音机开得像大喇叭,吵得人不得安宁。
有次同学来我家,天刚蒙蒙亮,就被爷爷的广播惊醒。她摇醒我,惊恐地问,怎么回事?我习以为常,叫她不要大惊小怪。然后,照样呼呼大睡地像猪一样。同学却再也无法入眠,直呼真是个怪老头!
爷爷确实是有点怪的,这一点恐怕街上的那些小商贩们深有体会。我们那里逢双赶集,爷爷几乎是集集不落,一个月赶十五集,被人称“月半”。每次爷爷买完东西,小贩们提着称夸张地叫“高了高了!”的时候,爷爷却慢悠悠地从兜里掏出像注射器那么大的小弹簧称,一句话也不说,那些小贩们就傻眼了。你见过随身带着弹簧称的人吗?怕是整条街上再难找出第二个这么精明的老头。
爷爷还有很多与众不同的地方,比如,等我们稍微长大些,每次吃饭,都是我姐妹俩盛给他,还要毕恭毕敬双手奉上。比如,客人来了,小孩子不许上桌吃饭。比如,每年过年吃完年夜饭,碗里必须要剩下一点,寓意年年有余。还要说句:我吃有了!(其实我觉得这样真浪费)鞭炮响起,辞旧迎新之际,我们要恭恭敬敬瞌几个响头,念叨着“给菩萨辞岁,给先人辞岁,给爷爷辞岁!”然后才能换来他老人家的压岁钱。这个规矩一直持续到我20岁。
相对来说,爷爷的身体算很好了,这得益于他每天早晨坚持跑步,几十年如一日,无论春夏秋冬。记不清几岁的时候陪他跑过一年。爷爷每天雷打不动地叫我起床,我们沿着马路慢跑,他教我在跑步的时候如何呼气与吸气,然后我们到一片空旷的草地上伸伸胳膊,压压腿。
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爷孙俩一大一小奔跑的身影,但我一直记得那晨风中柏树的清香,记得田野里紫英花绚烂的样子。
感觉里,爷爷永远都是健康的,他看着我长大,上学,结婚,生子,他一直都在。
习惯了每次回家,先到爷爷屋里喊声“爷爷”,习惯了听他高兴地答应一声“哎——”;习惯了他每次逮住机会就给我们讲人生大道理,而我有时还嫌他啰嗦嫌他烦;习惯他天天骑着电动车赶集,有时不小心还会摔跤;甚至习惯了他一大早就开着收音机或电视机,而他却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两个月前爷爷过生日,想着已经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了,过一个生日少一个了,所以专门赶回家陪他一起过的。当时还特意给他老人家拍了一张照片,爷爷手里夹着烟,他那已经被烟熏黄的手指特别明显。当时他笑呵呵的,精神得很,身体没有任何异样。我心里想着,不知还能陪爷爷过几个生日?
下了火车,我立即打的回家。思绪如麻,悲痛悔恨,泪水如关不紧的水龙头止也止不住。我咬紧嘴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来。的士司机觉察到我强忍着悲伤,小心翼翼地安慰着我,可我什么也听不见。
回到家里,“扑通”跪在爷爷的面前,号啕大哭。妹妹也早已成了泪人,她哭着嗔怪道:“姐,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真的恨我自己。爷爷像睡着了一样安详,我摸摸他的手,还是柔软温热的。但是,他的眼睛不会再睁开了,我叫他,他再也不能笑着回答了。
尤其是听到三婶说,孩子啊,你爷爷一直在盼着你啊!我怎么能不恨我自己呢?爷爷很清楚地知道他就要与这个世界告别了。以前他但凡有个头疼脑热,都会去医院拿很多药回来。老年人比年轻人的生存欲望更加强烈吧。但是这次,爷爷却一反常态,他跟妈妈说,不用治了,已经到时候了!他说他就要走了,旁边的三婶还故意问他,您要到哪里去呀?爷爷说,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我要等她们姐妹俩来送我……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该是多么的心酸!一个人很清醒地知道自己随时都要离开他爱的人们,他爱的世界——永远的离开,这是怎样一种心情?我情愿他老人家是昏迷着离去的,而不是如此清醒。
别人都说,爷爷已经86了,而且他选择的是九月这个不冷不热的天气离开。他老人家走的时候,没有什么大的毛病,自己没有受到折磨,也没有让后人遭罪, 也算寿终正寝。这一点,的确能够让人稍感安慰。可是,再好的离开也是离开,这永远都是个冰冷的字眼。尤其是无数次回想起他走之前说过的话,依然让人感觉如此揪心。
其实到了我们现在这个年纪,最难过的不是承受着上有老下有小的压力,而是不断残忍地面临各种生离死别,看着至亲至爱养育我们的长辈一个个离开,与我们永别,那是一种撕裂到无法言说的痛。就像龙应台《目送》里说的那样:
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
父母对子女是如此,子女对长辈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如今,爷爷已经离开我们一年了,我时不时会想起他老人家。他也时常入到我的梦里来,音容笑貌一如从前。我愿意相信他是去另一个世界了,只是不知他在那个地方过得好不好?应该还是个与众不同的,还爱给人讲道理的老头吧!
爷爷,我想您了!您一定要好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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