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怪异,他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他的眼前忽然闪过一双亮的渗人的眼睛。
昨晚回家的时候,对门的张屠户不停地打量着自己,那双狭长深陷的眼睛里竟然狠狠地射出了一股子精光,像是盯上了期待已久的猎物。
这般不寻常的事情让他本能地害怕。
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他想,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而且,还是一桩天大的事。
街头的小寡妇被发现偷了汉子?村长家遭贼丢了东西?还是王嫂子的小孩掉进了水里?
他忍不住暗暗猜想,在这场大事故中自己能不能捞到什么东西。
然后,一伙官差从天而降,没有任何防备地,他被戴上枷锁,缚住手脚,打入天牢。
现在,他是囚徒,而且是死囚。
秋后问斩。
监牢在深深的地下,阴冷潮湿,没有白天,也看不到黑夜。
死囚在这里待了差不多五个月的光景,从春天到夏天,再从夏天到秋天。
死囚对这里并不陌生,这之前,他来过无数次。
他清楚地知道,哪个房间里关着以前的乡绅,哪个房间又是流氓无赖,甚至,他们犯过什么事儿死囚都一清二楚。
在还没成为死囚的时候,他是一个判官,官职虽小,却能断人生死。
隔壁房间里的那个女人又开始恶毒地大笑。
这女人是在嘲弄自己。
当初,她哭着喊着求饶,自己都不肯法外开恩。现如今,自己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也是时候得意了。
别人如何谩骂,死囚都不在乎。应该说,他是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死囚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一个人吃,一个人喝,一个人行走,一个人工作。
他也遇见过许多的人,有很多,甚至一度成为极好的朋友。
然而,也只是一度而已。
不清楚是自己不善于经营,还是说人不能深交,总之,走着走着就散了。
死囚游离众人之中,嘻嘻哈哈地笑着,心却是凉的。
秋天来的时候,死囚已经感觉不到时光的漫长了。他跪在断头台上,回头,最后一次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判官。
最后一眼。
死囚的一生说短也长,漫长的荒芜之中,也遇见过很多很多温暖。大部分都是这个男人给的。
还是判官的时候,他们互为刎颈,行过很多路,看过很多云,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肆无忌惮地谈论某家的小娘子。
更多的时候,他们信手一挥,无数人的命运便被决定。
死囚这一生从未错过,判官也没有错过,他们是业界的典范。
来时的路已经看不太清了,未来的日子还很悠长。他想,这样走下去也不错。继续遇见,继续离散。
只要这个人在,一切都好说。
亦师亦友,如父如兄。在死囚的生命中,判官的重要性谁也无法取代。
死囚有时候显得无知,偏偏又任性的很。对于是非善恶,他有自己的准则。
他生性多疑,既怀疑自己,也不信任他人。
绝大多数时候,他不知道以别人的标准看来自己是对是错。因为喜欢,所以这样做。
死囚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就算全世界都摈弃自己,判官也会站在自己身边。他对此深信不疑,并不断地从中汲取信心和勇气。
因为,他们是朋友,是知己,是亲人。
空气开始异样的时候,死囚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一些事情。但是,他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被判处死刑,而且,还是被判官判处了死刑。
死囚甚至不太明白具体的罪名。
他试着辩诉,却没有回应。
判官来过几次天牢,却不是为了看死刑,他慢慢和隔壁的女人熟稔的起来,那个当初被他们一起打入天牢的女人,那个曾经为之深恶痛绝的女人。
判官和那个女人站在一个世界,他站在一个世界,中间的屏障触手可见。
死囚明显感觉到,判官看自己的眼神变了。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冷冷的,像是在打量什么肮脏的东西,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
死囚再也不敢上前。
绝望,伤心,孤独。死囚又成了以前的死囚,却又不一样了。
很难过,也很不甘心。但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判官从来不会有错,错的只能是死囚。
死囚在一遍一遍的反省中被推上了断头台,他已经不会判断对错了。或者说,他一直不会判断对错。所以,他只是最后地望了判官一眼,不发一言。
判官坐在高高的案前,看不出悲喜。
那个女人在人群中咧了咧嘴,不明深意的笑了。
太阳的影子越来越短,午时将近。
后记:
整理电脑的时候,找到了五年前这个时候写的文字。
那会儿和特别好的朋友关系紧张,说不清为什么,女孩子的心思总是很敏感。
我情绪很低落,她也不太开心,但是,就是对接不到一起。
我们清楚地知道彼此心是好的,就是相处方式有问题,没爆发什么剧烈冲突,裂痕还是产生了,就像两个频道,同样的内容,一直无法成功对接。
后来,不去在意裂痕本身,不去想隔阂所在,不刻意挽回的时候,心境一下子变了,之前的敏感多疑不安焦虑全部没有了,云霄雨霁,柳暗花明。
五年过去了,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当我再看这段文字,稚嫩的、笨拙乃至有些刻意。
但它也是那样可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一会儿是我不跟你玩了;一会儿又在想,你为什么还不来哄我;再过一会儿:你要是不理我的话,我来找你吧……
多好呀,满满都是少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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