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刚从监狱出来已经接近晚上了,他只要有时间就会去探望阿飞,而我这次回来,是从阿飞进监狱,第一次去探望他。
小刚开着车,沿着连接原上和原下的公路,缓缓的向下行驶着,车子里弥漫着从后备箱散发出来的酸臭味。
每当有拐弯的地方,他哈着腰,左望右看,生怕出了岔子。
车子在经过最后一个大拐弯的时候,小刚向我指着窗外说,阿飞的车,就是从这个拐口冲下去的。
冬日的温度,已经让渠里的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渠的宽度,足以吞没一辆小轿车,如果没结冰的话,车子掉进去,跟掉进大海是一样的境况。
那盘绕在半山腰的饮渭渠,穿过公路下边,通往远处,也通往阿飞的心底。
我们几个都是从小玩到大的,曾经对着黄土大地,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发誓今后患难与共,死生相托,背义忘恩者,天人共戮。
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以及其它的客观原因,我渐渐的远离了他们,干干净净的离开了那个圈子。
你看,小时候学电影里的桥段,长大了,能有几个人一起走下去的,都在天南海北,阻隔我们之间的要是距离那就更好了,可最重要的偏不是距离,而是所谓的观念。
小刚提起阿飞,话语中总是带着沉沉的无力感,但凡他能听进去别人说的一丁点话,也不至于酿成今天的结局。
这个曾经被我们尊称为大哥的人,也有劝不动人的时候,我不知道小刚为什么这样说,也没打算非要问出个结果,只是在一旁默默的听着。
这些年,我没参与进他们的生活,自然有些话,不敢开口,若是想凭借着多年前的关系,张口就谈及关于阿飞的事,未免太鲁莽。
再说,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提起它,你又改变不了什么,那为什么还要去提呢?
小刚还在原来的地方住着,房子翻新了一遍,比之前大了,但看起来还是比较繁琐。
他的父母是那种随性的人,小时候,你听到过的红尘旧事,你盯着他父母看,越觉得他们偷偷干过似的。我以前可是他们家的常客,我们几个没钱了,能把他们家翻个底朝天。
我问小刚平时都做些什么,他说主要干些杂活,谁家接亲需要车,出去跑下车,要么就是跟着村里有能耐的人干,他们能接下大活。
我盯着小刚的猥琐肩,他的孩子走了过来,看样子是刚放学,被他媳妇接了回来。他媳妇用目光扫过我时,脸色凝重,在小刚的引荐下,她脸上的凝重才化成一脸笑意,散去。
小刚结婚的时候,我压根就不知道,等他抱着孩子在街口遇到我时,我才从他的口中得知,孩子是在没结婚前,就已经给对方种上了,最后迫于压力,才结的婚。这女人,听他自己说是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南方人,老实本分,干活非常好。
我记得,上一次见阿飞是在村中心的篮球场上,他们被下边当兵组的队给打了下来,正坐在场下休息,我刚从学校回来,一路风尘仆仆,也算一个从大世界走进村子的人。
我走过去坐在阿飞的旁边,其他几个和我一起玩到大的也坐了过来,我们一起谈笑风生,感觉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时候。
小时候,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练就的嘴皮子,动动嘴,不仅能把你哄开心了,而且还能让你心甘情愿,跟着他们到处跑,简直太神奇了。
我问他,怎么还有心思去打篮球,他没有解释为什么要去这样做,而是说了一大堆类似于大人说的话,那些话,从他那张娃娃脸出来的时候,我感到非常的诧异。
小刚是这么形容那时的阿飞的:不爱笑了,没事就出来打篮球,出工,就是陪一群女孩子出去玩,其中有几个,都是结了婚的。
人长的帅,嘴再甜点,身边围着的女孩自然就很多。是我太八卦,还是太想知道一个人的现状,虽然总有“消失”的理由,但毕竟之前有些牵连,难免会在心里乱想,她到底过的怎么样?
阿飞就是那种既长的帅,嘴又甜的那种男孩,小时候,我们这一群人里边,就唯独他的“女朋友”,阿丽,是我们几个,也一直都想得到的。
她长的高挑,白净,一头乌黑的短发,加两个小酒窝,笑起来,能让人产生醉意。
她也和我一样,小升初的时候,选择了离开这群人,去了城里读书。
我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真实场景,我的回忆中总少不了这样的画面,阿丽,她的身影,总是少不了,出现在我就读的中学门口。
我想开口打听关于阿丽的消息,可每次话到嘴边,看着他们成人般的模样,又咽回肚子里——竟然有人将过家家的游戏当真,未免也可笑了。
我们这群人里边,只有阿飞和小刚拉过阿丽的手,一个是正牌“男朋友”,一个是正牌“大哥”。
我听人说,阿飞出事之后,家里被别人糟蹋过,那些气愤的人端着屎尿,一个劲的往家里倒,见着东西就砸,活脱脱的像当年的红卫兵抄家。只不过红卫兵抄家的理由可笑,这些人抄家的理由蛮合理的。
家里幸好没人在,都出去躲避风头了,若是有人在,终将逃脱不了被游街示众的结局。
我有时候在想,那群走在冬日凌晨月光下的少年,当初竟然会为了老师的一句话,早晨起来跑步对身体好,会不约而同的叫到一起,在冷冷清清的沙石路上,跑着,闹着,跳着,笑着。还有那群排队买马戏团票的少年,为了能在演出那天,给大伙心中的“女朋友”,过一次生日,竟表现的如此团结,比一起打架时的气势都要强大。
阿飞也算是死里逃生,只因他和鱼儿一样会游泳,如果坐在后座的两个女孩也会游泳就好了,几只鱼儿结伴,哪怕逆流而上,也会看到生的希望。
这只鱼儿上岸之后,估计像刚坐了过山车一样,一下子就跌落到低处,车子没有牌照,也是他开着的,后边的两只鱼儿死了,其中一只还怀有身孕。
他呆在监狱,恨不得推开一扇门,便穿越到事发之前,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像只鱼儿游啊游,一直游到远方,永远都不要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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