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24日 星期日 天气 晴
这一年,从不同渠道听到对李娟散文的大赞,不禁好奇丛生。近日朋友偶然说起有李娟书,我便借来几本,其中便有听说过好多遍的《我的阿勒泰》。
有人把李娟称为阿勒泰的“三毛”,说她“纯粹的灵魂里飘满了新疆蓝透了的天空”。我常趁着中午或者睡前的时间读上几篇,很快就被她的空灵、干净、有趣、透亮的文字所吸引。许多篇章都深得我的喜欢,比如《我家过去年代的一只猫》。
文中,李娟讲到,嗜赌成性的外公将“一切家私被变卖得干干净净”,就连大黄猫也没有放过。大黄猫第一次被卖到离家十几里远,才半天功夫,就自己跑回来了;第二天,被卖到离家三十多里远,可当天比外公还早进了自家门;不久,又被卖到了离家足有五十多里外,外婆天天把喂猫的石钵灌满清水,可是再也没有等到它回家。
图片来自网络大黄猫的故事是个引子,道出李娟“颠沛流离”的身世命运。她出生于新疆,回四川上学,在之后许多年里辗转于疆川两地,后来又随母亲跟着哈萨克族牧人转场。可是,“哪怕再在这里生活一百年,我仍不能说自己是‘新疆人’。”然而,她与“故乡”之间的唯一关联似乎只是:外婆和母亲曾在那里生活过,而随着外婆死去,也变成“一处无凭无据的所在”。
可是李娟话锋一转,用了三个排比句坚定地告诉读者:我不是一个没有来历的人,我不是一个没有根的人,我不是没有故乡的人。
“那一处我从未去过的地方,在我外婆和我母亲的讲述中反复触动我的本能和命运,永远留住了我。那里每一粒深埋在地底的紫色浆果,每一只夏日午后准时振翅的鸣蝉,比我亲眼见过的还要令我熟悉。”
读到这里,我想起了那个从小就令自己纠结不已的问题——我的“籍贯”到底是哪里。在各种各样的填表中,有时被我写上“湖南”,有时则被我填上“河南”。少年的我曾经查过“籍贯”一词,清楚记得当时那个词典上写着:出生地或者祖居地,这个答案仍令我陷入混乱,因为我出生在河南,父亲却来自于湖南,此后我仍是凭心情,想填哪个填哪个。来到青岛工作生活之后,我先被拉入河南老乡群,后来又被拉进湖南老乡群,我说我没在湖南生活过,也不会说湖南话,能算湖南人么?大家说,你父亲是湖南人,你当然也是了,留下吧。于是,河南的聚会常有我的身影,湖南的聚会我也偶尔参加。
这个困惑,自然源于父亲的身世际遇。爷爷奶奶早早病逝,父亲中专毕业后从湖南分配至河南工作,在河南安家落户,生活了一辈子。由于历史、家庭、交通等多种原因,父亲回湖南老家次数不多,上了年纪之后更是许多年没回去过了。2016年夏天母亲本来想鼓动父亲一起回湖南住些日子,最后因各种事情没去成,想着第二年一定去,却未料2016年底父亲查出肺癌,11个月后就去世了。没能再让父亲回老家看看,成为母亲最大的遗憾,每每提起落泪不止。
堂哥堂姐从湖南来医院探望过父亲。父亲去世后,我二爷爷家的婶子、大伯家的堂哥、大姑家的堂哥还有小姑家的嫂子分别从湖南和广东来河南送葬,我拿了一些父亲与我们的、以及与老家人的合影,大家忆起过往,唏嘘不已。大姑家的堂哥说他母亲年龄大了,过不来,没能见上一面难过得很,本想着他们姐弟能一起再回乡下的老家去走走看看。
当我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仍忍不住泪流。不知道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是否非常想念他的“故乡”?是否想回去再看看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可是,他什么都没和我们说。他一辈子少言寡语,很少主动讲起他的过去,关于爷爷奶奶的故事,关于他求学的艰苦经历,我都知之甚少。后来我离开家上学、工作、成家、育女,我的重心更是全然放到了自己的生活上,却忘了父亲也会渐渐老去。
父亲查出癌症的那个春节,我和父亲坐在一起画老家家谱,从爷爷那一辈开始,一直向下四代。我不禁感慨,许多堂哥堂姐竟然没有见过,不晓得名字,甚至有的这么多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我在医院的病床边,向父亲仔细询问爷爷奶奶的事情和他过去的事情,并记录下来,那天他说了好多好多话。我愧疚,我从未如此深入到他的世界去陪伴过他。那一年,我成立了“湖南家人”微信群,队伍越来越壮大,老家的一大家人每次聚会的时候,都会发视频或者照片,我会一一去辨认。没想到,在父亲走了之后,我和湖南,和那个叫“故乡”的地方,反而慢慢发生了真正的关联。
至今,我只回去过三次,一次在六七岁的时候,一次在我读研期间,都是随父母一起,最后一次是我和老公带着六岁的女儿从青岛回去的,我们去看了高龄的二爷爷,我握着他的手,那么亲那么亲,我都不忍放下。而就在第二年,二爷爷就去世了。我那么庆幸我回去了。但父亲小时生活过的乡下,我从未去过,如今却成了我想念的地方,成了我一定要去走走看看的地方。
我觉得自己就像那只大黄猫,离开“故乡”太久了。
图片来自网络李娟在这篇散文仍以大黄猫收尾,我特别喜欢这个结尾:
还有那只猫,它的故事更为漫长。哪怕到了今天,它仍然在回家的路上继续走着。有时被乡间的顽童追赶过一条条陌生的沟渠;有时迷路了,在高高的坡崖上如婴孩一样凄厉厉地惨叫;有时走着走着突然浑身的毛乍起,看到前面路中央盘起的一条花蛇……圆月当空,它找到一处隐蔽的草丛卧下。有时是冬月间的霜风露气,有时是盛夏的瓢泼大雨。
总有一天,它绕过堰塘边的青青竹林,突然看到院子空地上那台熟悉的石磨,看到石磨后屋檐下的水缸——流浪的日子全部结束了!它飞快地窜进院子,径直去到自己往日吃食的石钵边,大口大口地痛饮起来。也不管这水是谁为它注人的,不管是谁,在这些年里正如它从不曾忘记过家一 样,从不曾忘记过它。
我不就是那只流浪的猫吗?无论对于湖南这个“祖籍地”而言,还是对于河南这个“生我养我地”来说,我都是一只离家出走的猫,一只仍在回家路上走着的猫。
都说,人老了才爱回忆往事。可我却在读李娟的文字之后,于刹那间明白:之所以爱回忆过往,不是因为老了,而是突然意识到,你不一定还有着无限未来,但你却有着深邃的过去。那个过去,那个你一步步经历过的过去,竟然是一个广阔的未知空间,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从中挖掘出那么多,那么多当时你忽略掉的东西。
画湖南家谱的那个春节,我们在老公的老家,和孩子及其爷爷奶奶一起也画了老公家的家谱,最小一辈里写上了孩子的名字。我的孩子出生在河北,从百天开始在生活青岛至今。我有时候也不知道她算是哪里的人,青岛人,还是邯郸人?她既不会青岛话,也不会邯郸话。也许,家谱能告诉她,她从哪里来,她的根在哪里。还有,也许我的文字在将来某一天,能成为一扇开启她深邃过去的门,令她寻找到那些她遗忘了的却很珍贵的东西。
网友评论
我们上次读书会,谈到龙应台,也聊到,她觉得很多的年轻人的辩论,缘于对身份认同的迷惑,我是哪里人,什么人,台湾人,大陆人?
对于年轻的新移民,新广州人,我们也有这样的思索。新广州人,也许也是我们抹之不去的一个身份。
看了你的文章,感触就更深刻了。身份认同,可能真的会在很深的层面,影响我们的生活与感受。对孩子怎么做,也值得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