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说过:“倚富者贫,倚贵者贱,倚强者弱,倚巧者拙。倚仁义不贫不贱不弱不拙。”曾文正公深受后来许多人的喜爱,其中至为有名的是蒋委员长,有人说将最喜欢的书,据说有两本,一本是《圣经》,另一本就是《曾文正公全集》,还有人说委员长说过“平生只服曾文正公”。作为委员长的得意学生,王耀武有没有熟读《曾文正公全集》不知道,不过曾文正公说的“倚仁义”,王确实是切切实实在履行,在济南战役这一无数人的生死场中,就有不少表现。
9月19日吴化文突然起义,綳断了济南城上上下下还苦苦抱持的最后一根希望之弦,王耀武也不例外,不过作为司令官,在一度慌乱后,他还是恢复了常态,至少是表面的常态。但不少人已经无法在绝望中待下去了。牟中珩听到消息后就跑了,说他跟吴化文仇怨太深了;庞镜塘和王耀武从洛口黄河铁桥回城后,就独自离开了,一个人挤出了城外。王耀武都知道,不但没有阻止,而且还为对方找理由,对牟王说是情况特殊,对庞王早前还专门为其设计了一个请庞到南京请兵的借口。济南战役临末,私自逃跑的人就更多,像自卫总队长李伟民完全不理济南城的治安秩序,挟着一个包袱,人鬼不知地走了,这些王耀武不清楚具体人员,事情应该是心中有数的,但没有听说守城国军对哪个人有过阻拦。除非有上面查问,王才会据实回复。比起陈明仁在四平、胡琏在南麻、李弥在临朐,还有不久前霍守义在兖州,王对待这些战场脱逃行为要宽容、有人情味得多。
国军将领中暴戾阴狠者不少,王耀武相比而言要圆融、温和得多,对于属下还有不少抚慰、体贴的做法。刘子瑛,国防部军事新闻通讯社少将主任,记述王48年7月对整编七十三师七十七旅“龙山大捷”的官兵升级授奖、照相登报,还组织“慰劳队”为士兵赠送慰劳品、演戏、唱歌、浆洗缝补等。王成立青教总队后,刘写了一篇《一寸山河一寸血 十万青年十万兵》的特写,把王的8000学生兵喻为抗日时的十万青年军。为表彰刘这一突出的宣传贡献,王送了刘十袋面粉,一卡车煤炭。为什么送这些东西?因为都是生活必需品,济南城更是煤炭紧缺。这样的奖励是很贴心的。
再从当时济南城来说,城外打得昏天黑地,一到晚上济南城的月亮都快被硝烟熏黑,但城内居民一直比较平静,不少商铺正常开门营业,瞿赓扬回忆他率部退到绥区司令部大楼后,19日午后还跑到城内澡堂洗了个澡。很多城市在战争中都会出现乱兵抢掠、火光冲天、哭嚎满城的现象,济南城能维持这个局面,王多少是存有恻隐之心的。王昭建,山东省政府秘书,写了一篇《在王耀武指挥部的见闻》(下称《见闻》),在文中记述,9月20日王把粮秣弹药抢运进程,特地交代兵站副总监郑希冉“对民夫要好好对待,搬完之后,每人给一袋面粉”。郑是否照王意办理,王昭建可能并不清楚,但王的确是做了这个安排的。
更能说明王心存慈念的是,据《见闻》,9月20日晚上王还下了一道命令,要求将所有在押犯人全部释放,其中有共产党和俘虏。如果王昭建所忆无误,这是一个很大胆的举动,很多资料表明,通常敢这么做的,一般都是共方有关系的人物,假如王能脱逃回归国军系统,其以后的仕途是可能因为这一举措而带来很多麻烦的。《见闻》还进一步提到,王还指示,对共产党军官每人发金圆券5元,士兵每人3元,一律送出卡子,不得伤害。这就不但是放人,差不多可说是送客了。
《见闻》还提到24日,王逃走前就“成仁”一词发表了看法。王说:“我们要不要成仁呢?我认为我们不能自杀,即便自杀也成不了仁!因为内战不同于抗日,如果自杀,徒死无益,反会留下骂名,被人耻笑。”王对事情的认识是比较清醒的,这与一般国军人物只会拿怕死不怕死,忠诚不忠诚等来衡量如何行事,要高明得多。王当时说这些,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希望下属要好自珍重,不要无意义送死,所以当他接着安排谁怎么做谁怎么走时,身边都哭了。王的话应该是发自内心的,人之绝处还能存关照他人之心,也是令人感动的。
不过,也还是有人对王持有意见。二绥区参谋长罗幸理是代表性的一位。罗说一切“向内抓”,主要是为家庭和个人打算。罗说的最主要的事例是,王早已认识到局势不妙,但无意凝聚人心,加强战力,当高级将领们要钱要物时,王一概不理,任由这种情绪蔓延。郑希冉是王的心腹之一,目睹这种情况,特意向王提出“拿出一部分经济物资,整顿军队,提高士气”,但“均为王口是心非地拒绝”。罗幸理的意思是有些尖锐的,王这么做可说是自私,不体恤下属,不竭尽司令官的职分,也可说是有些失职。罗的指责是否合适,唯有当事人才能说清,但这一指责却带出了一点,就是王在财物上,并非那么清廉,自然也不是那么喜欢布施仁义了。
牟中珩,二绥区副司令长官,王的副手,提到的另一个事情则是令人怵然心惊的:王在1948年夏就开始在小清河建筑水闸。其用意是在战时泛滥小清河两岸地区,是济南城北成为泛滥区,以组织解放军的进攻。牟是此事的当事人,为了平息社会质疑,还曾代王出面与市民代表见面。因此,牟所说可信度是不成问题的。王大概是在向他的校长学习,这位校长每逢危急时刻,就会想到水,炸了一次黄河,还想炸第二次黄河,好像他命理里缺水,非得要御水而行才能保性命无虞。他是不会想到水两边的老百姓的,就是想到,他也会以为这些人有鱼一样的腮和鳍,毋须什么吸气的装备,可以像隐士那样悠游自得地在水中生活下去吧。
还有一件事,是王昭建,就是那位在最后时刻紧跟着王耀武的省政府秘书写的。刚随部队空运来的一七二团长刘炳坤打电话到司令部请任务,说完正事后,要参谋长罗幸理在自己万一阵地丢失后给家中妻子打个电话。王知悉后,抢过电话大声表扬了刘团长的忠勇精神,表示要汇报给老先生,为其请功,保其为少将旅长。刘团长因此拼死用力,直至身负重伤,手下七个连死伤殆尽。而那封请功的电报,王昭建写道:“一直到王耀武逃出去,也没有发出去。”王司令官大概是忘了,仗打到兵残城破的份上,其心已经焦烂如灰,所有的事都被战火烧尽,被罡风吹散了,即便记得起,对请功这样的好事也提不起兴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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