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又在打电话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窃窃私语,仿佛电话对面是他的情人。
我突然想起高中时初见他那一天,那是个天空清澈的发蓝的周一,住宿的学生们站在公共电话的前面,排着队等候着打电话的时机。
很多人一下课就冲出来了,可还是比不上那些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比如我,就只能呆呆的等着,明明是一副副年轻的脸庞却都在我眼里化成QQ的表情符号,不由得逗笑了自己。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一个不经意的转头,就看见了在另一边打电话的他,好像早就料到了我的回眸,他眼里的笑意像要溢出来。
仿佛一切都是应该发生的,就像一条鱼应该游进水中,就像一条河要汇入洋流,我们顺理成章的走在一起。
虽然关系亲密,也有竞争的时候,比如班委更迭时,我们都竞选的班长,偏偏我只比他多出一票,再比如月底模考,他也仅仅比我低了一分,即便如此也无法掩盖他的优秀,很多人都说羡慕我们这样的情侣,其实不然,在他俊朗面孔后的是他对生活的无趣,在他优异的成绩背后,也只是堆砌的辅导班和一个严格的母亲。
我把包放下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恰巧他挂断了电话,问我周末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茶几的一角已经被他扣的烂了皮。
“我说,你跟谁打电话呢”
“就一般朋友,约我出去喝茶,我没同意,就让他在电话里说了”
无出意料的结果,他就这样抱着手臂依靠在沙发上,那是我们发了第一笔工资的时候一起去宜家买的,虽然我几乎没什么空去享受它。
但生活好像就是这样,当你得到你一直憧憬着的那一瞬间,失望和厌倦也会重新袭来,那时你又会重新喜欢上另一个东西,或者人。
从我们刚确定关系几天我就发现,他几乎每天都要往外打一个电话,有时几分钟,有时又有半个小时,起初我没有在意,但是如今他的话语像总有一团棉花一样的东西似的堵在他的嗓子中。
我努努嘴,已经不想和他再辩论什么,他的谎太明显了,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说话,偶尔停留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我想知道他的谜,却又觉得也许不去探索会让我们的关系更长久。
我望向他的眼睛,他也毫不回避的望向我的,像两只挑衅的动物,等待谁先破功。
“如果你有难处,可以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当然,我爱你”他伸出手抱着我,而我在他的肩膀上,却只能看见客厅角落里的电话。
傍晚我们躺在床上,我枕着他的胳膊,夏天里雨后的气味仿佛从我的每个感官和毛孔里渗透进来,身心完全的放松下来,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情。
“你知道吗,我妈妈说我小时候差点死掉,邻居家的广告牌有一天从我头上砸下来,是一个叔叔救了我。”我一边说,一边抚摸着他左胳膊上的一道疤,完全不像他这种文绉绉的男人应该有的东西,我抚摸着它,想象着如何看到这伤痕后都发生了什么。
“还有一次,是我初中的时候遇上小混混,具体记不清了,是一个哥哥,很轻松的把他们撂倒了。”我抬头看向他,只看见嘴角淡淡的笑意,“那你可真幸运呀,这么多人为你保驾护航的成长。”
他玩弄着我的头发,天边的云彩烧的厉害,好似有火把包裹在软绵绵的云中,也好像他嗓子里若有若无的棉花团,要是那团棉花也能这样烧掉就好了。
我侧头看向他,丝绸似的吊带睡衣就耷拉下来,他猛地扑倒我,我也自作聪明的闭上眼睛,却听见头顶的声音——“现在的女孩子都好开放,大街上就叫我小哥哥,还要我的微信号,哎,小哥哥什么意思啊”
他认真的在我身上思考这个问题,丝毫没有下去的意思。
我暗戳戳的生气,抱着被子背过身,却梦见从前两次的危险的经历,那个大叔和那个哥哥,在我的记忆里,像岁月很久之前的瓢泼而落的一场大雨,你的伞已经锈迹斑斑了,那场雨淋在你身上的感觉还记得。
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我依然早起晚归,为我的项目忙碌,无非天天喝酒陪客户,不过哪个女人的晋升之路上少得了大客户的青睐呢,偶尔的揩油我都可以忍,陪着笑脸慢慢挪开一只只咸猪手,长的好看又怎样,那些其貌不扬的女同事反正也要暗地编排我的,让她们去吧,看谁能笑到最后啊。
端午节那天,他突然固执的要和我一起吃晚饭
“可是我晚上要陪客户吃饭啊,要不我们就改天吧,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我安排好手头的工作,在傍晚打给他。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和我在一起,好吗”
他这话真奇怪,我关掉了手机,鄙视着他大男主义。
直到晚上,我才发觉这酒局不对,几杯下肚就昏昏沉沉,迷茫之间看到他的脸,像一个有力的手臂把我拉出了深渊。
大街上太静了,只有偶尔几辆运货车快速的驶过,昏暗的路灯下漂浮着飞起的尘土,朦胧间看见他线条优美的侧脸,正随着他的气息起起伏伏,“你这样不听话,让我怎么放心……”
他把我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我又听见他在打电话了,忙音在我的脑子里左冲右撞,就这样睡过去了。
“勿念”
我找遍了所有地方,问了他所有的朋友,得到的信息,只有他留给我的这张纸条。他的离开没有征兆,甚至也没有控诉,他只是告诉我,他走了,不要想他,仿佛这辈子都不会出现一样。
我回到家里,开始千方百计的研究那座电话,然而并没有线索,直到有一天,警察打电话给我,说找到他了。
对的,就是他,只是为什么眼神这样呆滞,他总是含情脉脉看我的,这次却不见有一丝的波澜,警察在郊区的废弃车厂找到他,那时他躺在木板床上,吓坏了总来收集物料的流浪汉——他们以为他死了。
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十几天前那套衣服,白色的衬衫已经变了颜色,纽扣却依然完整无损,我看了他身上的大概,却找不到一处厮打的痕迹,他为什么要这样不辞而别?为什么看我的眼神如陌生人?为什么不再和我说话?
我把他领回家的第三天,他终于开口了,他说他这次真的要走了,让我不要想他,还说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这天是六月十七号,他真的停止了呼吸。
我在房间里等着,有时是我刚下班,有时是我刚吃完饭,我总能接到他的电话。
“宝宝,你今天和我说起了那个大叔和那个哥哥,其实那是我啊,是我在三十五岁时救了五岁的你,留下了胳膊上的那道伤疤。
从那时起我的生命就在倒流了,我变得一天比一天年轻,直到二十五岁时又救了被流氓胁迫的你,我的生命倒流的更厉害了,于是我就去了你的学校。
无论何时,我从不后悔遇见你。”
“从我们在一起后,我发现我的生命轨迹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有时候做梦,会梦见关于你的未来的结果。
你还记得那次选班长吗,其实原本在梦里,我比你多几票,我知道你不会介意输赢,但我还是劝我的哥们儿一起,把票投给你。
那次月底模考,我都知道你将会做错几道题,于是临交卷时,我也改成了和你一样的错的答案。”
“老婆,我不告诉你电话这些电话是打给谁的,是不想让你承担和我一样的后果,过于早的看清了天命,甚至插手改变你的命运。
我已经收到惩罚了,我的记忆已经慢慢的衰退了,即使身体没有变化,我也知道我大限将近了。”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我会离开你,所以我提前,给你打好了电话,只需要在你有空的时候,就能听到我的声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太忙,很抱歉,现在要用这种方式陪伴你。”
“这是我最后一次去改变你的命运了老婆,今晚过后我就要走了,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等待死亡,那晚你的酒里放了迷药,即使你勉强逃出来,也会被过往的货车撞到,我只好亲自插手,让你摆脱危险。”
“老婆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喜欢席慕蓉的一首诗,叫《谜题》,我上节课刚看的,一会你就会下来打电话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头的,然后,你就是我的了。”
………………
我在世间浑浑噩噩了三年,终于再也等不到那些电话,傍晚的时候我站在阳台,看着那些早已枯萎的花朵,乱糟糟的房子,我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但我仍感激他那么想要我活下去的心情,我后悔没有多陪他,我曾以为我们的爱情到了终点。
天边的云在我眼中燃烧着,难以分清哪是太阳哪又是火,心已冷了,风让我的身体,灼烧着逝去。
当我猜到谜底,才发现筵席已散,一切都已过去,众人已走远。
而你在众人之中,,暮色深浓,无法再辨认,不会再相逢,不过只是刹那之间,这园中还风和日丽,充满了欢声笑语,可我不能进去,他们给了我一个谜面,要我好好猜测,猜对了,才能与你相见,才能给我一段盼望中的爱恋。
当我猜到谜底,才发现,一切都已过去,岁月早已换了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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