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姑父

生命是一辆列车，从出生开始，就踏了征途。

远方的姑父，一生戎马倥偬，一直从政。年轻时，是办公室里的小职员，吃过很多苦。山路崎岖不平，到处坑坑洼洼，翻山越岭，一双脚丈量着家乡的山山水水。

姑父年轻，高大，宽额，长脸，鹰钩鼻，英俊飘逸，玉树临风，唇齿含笑，招人喜欢。从普通职员一步一步升迁，当过办公室主任，乡长，书记，从乡镇调到县城规划局，一直担任一把手，直到退休。

姑姑是大家闺秀，姑父上山下乡时，走村串巷，遇上了姑姑。姑姑眉清目秀，一双大眼晴会说话，圆脸，樱桃小嘴，一对乌黑的长辩子，更衬出姑姑的妩媚。

姑姑和姑父一见钟情，两个人悄悄地恋爱着。那时，男女受授不清，远远地看一眼，欢喜都藏在眼睛里，眉梢都滴答着相思。

姑父请媒人，提亲。穿越重重阻力，姑父和姑姑才结婚成家。婚后，姑姑在家料理日子，先后生了三个儿子。尤其是后两个，双胞胎，姑姑一个人，撑起家的后方，姑父早出晚归，忙于政绩。

姑姑是平凡的，普通的家庭妇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将一家人生活照料得井井有条，带孩子，种地，两不误。姑父一心赴在事业上，事业是男人打天下的基础，脚踏实地往上攀登。

人到中年，姑父才调到城里，三个孩子，正在上学。姑姑一心扑在照顾父子四人的生活上，辅导孩子功课，检查作业，洗衣做饭，家里一尘不染。

那时，我毕业后，在另一个县城生活。父亲和姑父见面，聊起我的事，没有编制的单位，上班没有保障。姑父想帮我，解决这个难题，因为县城的一把手，和姑父曾在一个乡镇办公室上班，而且是姑父的下属，两个人共事五年，有深厚的感情。

姑父愿意卖一张老脸，为我去求情，恳求曾经的同事，为我谋一份工作。那时，姑父昂首挺胸，气质非凡，姑姑娇小玲珑，满眼都是幸福。

晚上，姑父带上我去他同事家。我特别尴尬和愧疚，觉得自己让姑父跌“尊严”了，毕竟，求人办事，不容易。怎么连自己都没销售出去呢？姑父和他同事聊了很多分别后的故事，然后，巧妙地将我介绍一下，乞求同事，看在他的面上，给我安排一个工作。好歹我也是中专毕业。

不记得具体细节，只记得我满脸绯红，恨不得钻进地缝。泪在心里哗哗地流动，却不敢打湿眼晴。姑父和他同事寒暄了很久，走时，姑父拿着我提前准备好的红包，塞给他同事，对方说什么也不收，无比尴尬地退场。

姑父出来对我说，没戏了，官场就是这样，不收红包，就代表不为你办事。姑父感慨道，一起工作五年，交情薄如纸啊！在他，一句话的事，那么多企业，哪个单位都要人，却不愿意帮忙。只能说明，我对于他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不值得付出任何回报了！

这件事，在我心里是一枚刺，扎得心疼难忍。心疼德高望众的姑父为我去求人，低三下四，有辱他的尊严。姑父心底到底有多爱我，愿意放弃原则，舍下面子，去求曾经的下属。而且，还失败了，这让姑父情何以堪，自己的颜面扫净，高大伟岸的形象，在同事面前坍塌了！

姑父一再对我说抱歉的话，没能为我帮上忙。他哪里知道，我感激不尽，终身不忘他的恩泽。刚从学校出来，渺小得不如一粒尘埃，何德何能让功成名就的姑父，为我屈尊，一辈子都还不完这份恩情。

那晚，在我家，招待好姑姑，姑父晚宴。临睡前，重新换了床单，被罩，姑姑不放心，仔细检查，生怕不是纯棉的，姑父皮肤过敏。那一刻，姑姑在我眼里，美如花，她是那样深切地爱着姑父，连铺床这样的小事都细心得让人感动，他们结婚都二十多年啊！感情好得像新婚，眉眼里尽是柔情。姑姑的爱，姑父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姑姑好不容易熬到三个儿子大学毕业，又先后成家。姑父顺利退休，和姑姑一起帮儿子带孙子。中国家庭传统都这样，一切为了孩子，心甘情愿“俯首甘为孺子牛，吃得是‘草’，挤出来的是‘牛奶’。”将最小儿子的孩子，带到三岁。

姑父的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一查，肝脏有问题。天塌地陷一般，正是安享晚年，其乐融融好时光，疾病不管不顾砸了过来。姑父心态好，儿子都是精英，孙子孙女也都上幼儿园了。接受医院的安排，切除了肝脏，每个月接受化疗。

前天，表嫂生日宴上，姑父和姑姑也去了。姑父瘦了很多，双眼深陷，颧骨突出，高挺的鼻子，格外让人心疼。头发因化疗掉光了，戴着灰色鸭舌帽，遮挡寒冰的侵袭。

姑父乐观，从容，一脸的慈详，根本看不出他是病人。反而从姑姑凄婉的眼神里，捕捉到不幸的痛楚，病在姑父身上，疼在姑姑心里。

姑父爱打麻将，善于交流情感，老公每次都要陪姑父玩上几局。原来，姑姑也喜欢打麻将，经常和姑父抢着玩。只是，现在，姑父的身体不允许他长期玩，偶尔，娱乐一下，还是挺满足的。玩是姑父的天性，纯真得像懵懂的孩子。

见惯了大风大浪，见惯了生死离别。第一次，见姑父对疾病，如此泰然处之，不惧怕疾病，将生死置之度外。人终归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显然，姑父已和疾病握手言和，不悲不喜，平静安逸地度过生命最后的金色时光。

从不喊疼，哪怕疼痛漫延骨髓，从不诉苦，哪怕生命在苦海里挣扎。闲时，姑父依然练毛笔字，锵锵有力，那是生命深处绽放的花朵，朵朵馨香。弥漫在亲戚家中堂之上，每个字，苍劲浑厚，一撇一捺都透视着生命的坚强与无悔！

这辈子，值了！工作有成就，家庭幸福美满，儿孙自有儿孙福。姑父的脸上始终缀满慈善的笑容，姑姑有退休金，儿子都孝顺。姑父对一切都安之若素，生命是一场旅行，到了终点，就回到母亲怀抱，享受天地，日月的眷顾。

姑父，多保重，希望您尽可能延长生命，突破记录，走出疾病的桎梏。坚强勇敢挑战自己，活出生命的本色！

远方的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