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檐下灯笼忽闪忽闪的微光,晚风中晃动不停的一面酒幡子,朝潢酒馆半掩的一盏店门。淡淡酒香自门隙里飘远了。可惜在今夜,在这寂寥无人的街巷里,注定不会有人闻香而来……
“酒是黄泉引,饮完这杯……我们就一起共赴黄泉。”
馆中的叶三娘孑然一身,口吐醉言,正在柜前自斟自饮。
今夜酒馆里寂静无比,新摆好的台凳,伙计也被她早早地赶回了家。这般清闲的夜还真是难得啊,叶三娘兀自想着将手边酒碗盛满。
可又是从何时起,她这酒馆子里的生意需要一个冷血杀手的照拂?……想那人只是白日里轻描淡写地下了一道休战令,她这酒馆的生意就已冷清成了这般模样。
“喝!我们接着喝!”
想到这,叶三娘的心也就忍不住涌起一抹不甘,口中又开始说起了胡话。可她依然还记得,就在不久前的一个月夜,就在今日这般,相同的时辰,相同的坐席上,她的对面至少还坐着一个陪自己喝酒的人。一个活人,如今却已成了死人……
“天杀的江彭生!没良心的狗东西,好坏不分的伪君子!老娘要你不得好死!”
谁人不会在酒后牢骚两句,偏偏叶三娘是个直性子。酒后吐真言,这一通臭骂,倒是将城中人白日里不敢妄议,黑天里也不敢轻言的人给得罪了个透!
“你竟敢这般咒骂于我。”
天底下不会有人在意这一个醉鬼所说,可今天的叶三娘却觉着是自己活见了鬼。空无一人的酒馆子里竟然有人回话了,难道只是自己酒后幻听罢了?
“果然独自饮酒的人,这胆子总是要比寻常更大一些。”
这一回叶三娘确实是听得清清楚楚。刹时,一道强劲的无名风将馆中几扇木窗吹得噼啪作响。
“既然来了,何不出来相见……”
来人显是想造势,可即便此人不造声势,仅凭方才一招隔空传音,叶三娘便将来者功力猜得一二。
再见叶三娘轻抿一口婉中清酒,淡淡开口时,来着身份也已了然于心。
“不愧是叶三娘,到了这个时候还能临危不乱。”
那是一道听起来温文尔雅的清亮男声,语毕后,一道白影自酒馆半掩的馆门中悄然掠过,速度之快,宛若鬼魅。
“呵,早知你回来。既然迟早都要走到那一步,又何必躲躲闪闪。”
叶三娘仍旧在座自斟自饮,面对一个不知何时骤然现身自己跟前的男子,视若无睹。
“喔?你猜到我会来?”
只见那男子生的一副书生模样,面如冠玉,眉目之间藏星匿月,气度不凡。此人正是闻名开封的雁影飞剑——江彭生。
“你今日下了那道休战令我便知道,你会来的。”
“何况我劫了你的车,难道你肯就此罢休?据我所知,你江彭生就从来不适合心胸宽广的人。”叶三娘淡淡开口道。
“哈哈哈,说得好!我的确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甚至有时候喜欢斤斤计较。听老鬼说,你几日前拦了他的车?虽说这人你并未带走,可我立下的规矩……”
“你,的确是坏了。”
江彭生话音平静,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与世无害的人,他的神态也容易使人相信,此刻的他不过是在同一个老朋友对话。
“哼!规矩?你的规矩给这座城带来的,从来只是无限的恐慌。”
叶三娘又怎听不出江彭生此番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她似醉非醉地开口,言语之间藏有无尽怒意。
“恐慌?那不过是弱者在强者面前懦弱本性的暴露。就好比是,此刻的你我……”
听人说杀手在杀戮前总喜欢将对手先肆意嘲弄一番。
今夜的江彭生的确像是一个掌握了生杀大权的强者。叶三娘自知,以自己的功力,若对方有心要杀她,恐怕就连她自己也不敢肯定,能否在对方凌厉攻势下挡下十招。
就在叶三娘神色微变的一刻,江彭生却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触上了桌上一只酒碗,指肚在碗沿轻轻摩挲着。
“要杀要剐就给个痛快!少在那阴阳怪气的!”
短暂的寂静教人心中难耐,终是叶三娘先拍案而起,朝着江彭生怒喝一句。酒碗也跟着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
紧随酒碗落地后是一道更为刺耳的响声,就连盛怒中的叶三娘精神也为之一怔。
江彭生仍旧静坐在原地,可右手一抬,单掌猛力朝方桌拍下,力量惊人!
以江彭生的内力,这一掌本该将方桌震碎,可方桌仍旧完好无损,唯有有变的是方桌上的酒坛酒碗。刹时,酒碗腾空而起,酒坛之中酒浆四溅。
江彭生拂袖接下酒碗,再以酒碗横空接过坛中四溅而出的美酒。手法之快,行云流水,眨眼之间酒浆落去婉中,点滴不漏,不多不少,正好一碗。
“都说这朝潢酒乃是开封一绝,我还未真正品尝过……”
江彭生一番动作使得叶三娘脸色更加难看。江彭生却执起酒碗,作势欲饮酒;
“这碗酒……我敬他。”
酒至嘴边,江彭生却陡然改变了主意。他的目光重新凝聚在阴沉的脸上,嘴角上扬,轻声说道。
碗中酒终被江彭生洒在地上,叶三娘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眸中藏不住的苦涩。他,毫无疑问正是不久前离世的兰生。谁又会想到堂堂中原第一快剑,会在一个小酒馆,替一个已死的无名孤魂敬酒。
叶三娘江彭生注视中只觉浑身乏力,无神地坐下,对故人的记忆已让她暂时忘却了眼前所处的险境。
“他是个好剑客, 也是我见过最执着的人。”
江彭生平静开口,也不知是否是错觉,此刻的叶三娘竟在雁影飞剑身上感受到一缕无法言喻的孤寂。
“他……的确是个好剑客,可也的确是你杀了他。”
美眸之中已然藏泪,叶三娘目光忿忿地瞪视着江彭生。一个人的怒火有多大,一个人的执念就会有多深,叶三娘对兰生的死耿耿于怀,这是执念,执念越深刻也就越容易趋势人忘记眼前的畏惧。
“哈哈哈,好!好一个叶三娘,自我来到这开封城,你还是第一个敢这般与我讲话的人。”
不料江彭生却笑了,大笑。偌大的酒馆之内,一个大笑的男人,一个眼中含泪的女人,笑声过后,气氛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当男人的目光重归凌厉,江彭生放下手中酒碗,转而凝视叶三娘忿忿双眸,冷声道:
“你想为他报仇?”
两个人两双眼,陷入无声的对峙。江彭生的话在叶三娘耳边回想,武林中多少血祸不是始于一个“仇”字,若使江湖剑客向你这般发问,则无异于下了一道挑战书。
“朝潢酒不错……可惜这一坛却不是最好的。明日子时,古佛寺千音塔,把你这酒馆中最好的一坛酒给我送来!”
不料叶三娘欲开口应答时,江彭生却已抢先发声。也许他根本就不曾想过,要留给叶三娘任何一点考虑的机会。
叶三娘苦笑,如今这般便算下了战帖了?看来明日终是逃不了一场大战,只是大战过后这世上还会不会有叶三娘此人便不得而知了;
江彭生起身,步履沉稳,一步一步走出了店门。在其踏出酒馆店门的一刻,叶三娘跟前,一坛曾经他触碰的朝潢酒,酒坛子顷刻化为了粉碎……
ps:
好久没更文了,最近总在忙着一些身边的事。抽空写了这篇文,再次回到开封,回到那个朝思暮想的酒馆,码字的时候竟然感到一缕少有的安逸^_^ 你是否也会有同感呢?
顺手创了一个有酒朝潢的专题,以后《有酒朝潢》将会在这里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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